“純禧公主呢?”
平日里來硯清閣趙鈺兒和純禧兩個人不說次次成雙結對的,也十有八九相攜而來,而現在居然連著三回趙鈺兒自己來硯清閣了。未遲于是問了一句。
“東窗事發……她給太妃娘娘禁足了?!壁w鈺兒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然后很快轉為一種憤憤,“那群女人!在宮中吃飽喝足便再沒什么事做了嗎?日日只知搬弄口舌是非!若是我執掌后宮便定把她們制個服服帖帖的,再沒什么攪風攪雨的害人心思!再做不得妖!”
“純禧做了什么?”倒不全是因為好奇,未遲順口問了一句。
“沒什么啊……就,姐姐你記不記得前些天海棠林里的那個女人,就是太后的那個侄女宜妃,上次找姐姐事罰姐姐跪的那個?!?
“嗯?!?
“倒也不什么大事?!壁w鈺兒一端杯子頭卻轉到一邊去了,一雙靈動的眼珠子四處亂飄,“前些日子去釣魚多了些蟲子魚餌……我們想著這死了也浪費便都送了云嬪娘娘。”
這事大不算大小不算小,未遲一想趙鈺兒這避重就輕的一番話,又想想這兩人平日上房揭瓦的皮實勁就知道事件實際絕不止這樣,但又想她們大半還是存的給自己報仇出氣的心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好在趙鈺兒并不在意這些只顧自己說著,這么一會兒功夫她已經自顧講到了,
“……要我說啊,我這輩子錦衣玉食也夠了所恨不過三事而已?!壁w鈺兒單腿半跪在貴妃榻上另一只腿卻垂著著地,大半身子側著對著未遲講得慷慨激昂。
“小小年紀哪里的那么多恨?”容桓的聲音是忽然插進來的。如今硯清閣的內侍們都給容桓教聽話了。但凡容桓來硯清閣未遲從聽不見一句稟告,人未至而聲先聞。
“愁事還分年紀找人的不成?”趙鈺兒一點不怕容桓,一句話又堵回去。
她是鎮國公府的嫡長女,這些年鎮國公府雖落寞了些再不見開朝時的榮耀輝煌,但終歸還是京中一等一的公卿世家,但老國公在世時最寵這個孫女,以至于養就了她這么個張揚熱烈敢愛敢恨的性子。而容桓則本不是那種暴虐無道之人,加之昔年在軍中,趙鈺兒的唯一的胞兄因救他而死,他心中一直是對趙鈺兒有愧的,便對她愈發寬容。聞言只是笑。
“那你倒是說說,你成天價的在愁些什么?”
“與你說了也沒有?!?
“你都還沒說怎么知道朕沒有法子?”容桓逗她道。
“你就沒有法子,誰也沒這法子?!?
“你倒是先說說看。你蘇姐姐也好奇呢?!比莼敢恍ν仙狭艘慌院炔杩磻虻奈催t。
“是嗎?”趙鈺兒瞧了一眼容桓又瞧了一眼未遲終于輕咳一聲,一拍桌案氣勢十足地開口,
“我這一愁不生為男兒身,二愁不生為男兒身,三還是愁不生為男兒身!”
“你這……好志向。”這饒是容桓也果然毫無辦法。趙鈺兒睨著他得意地直哼哼。
“我說鈺兒啊——”容桓明智得很,見勢不對當機立斷地轉了話頭,“你這最近是怎么了?這一天幾次地往硯清閣鉆的比我來得還勤。像話么?你那宜春宮就這么叫你不舒服?”
“我哪有一天幾次……”
“你是沒有一天幾次,你是一天一次,一次便是從早到晚?!?
“那……那也沒什么啊,陛下沒來硯清閣也不是我的錯啊?!?
“是,是,是我不對。但現在朕終于千忙萬忙忙完了,這樣不容易地才來一次,趙女俠可否行行好留個時間地方給我?”
“哼哼~”趙女俠傲嬌了,雙手抱胸,忍著已經溢出來的得意拿起了小架子。
“上次你想借的那個千里鏡歸你了?!?
“當真?”趙鈺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以為呢?”容桓笑的縱容,有一種很真實的感覺。未遲看著不由有些恍惚,她不自覺地拿容洵去對比,忽然想到容洵從不會那樣笑的,容洵的笑是永遠的平和溫潤只是哪怕離他再近也覺得自己還隔得遠遠的。
“嫣然,嫣然,回神了,又想什么呢?”
耳邊是容桓的聲音,未遲回了神,不知怎么了她近來總是走神,尤其在遇上容桓時更甚。
趙鈺兒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內侍們也都下去了,內殿一下空蕩起來。
可未遲無暇去想其他,因為容桓。因為她看不透容桓,或者說,明明一開始她是明白他的意圖的,如今卻愈發看不懂了,這讓她緊張。
未遲是從黑暗和淤泥中生長出來的,她習慣于陰謀算計,血腥和殺戮,所以她總那么緊張,豎起所有刺來防備這個世界。她害怕未知,而對她來說容桓便是未知。
“喏,給你的?!?
“什么?”眼前顯而易見的是一身衣服,精致低調比宮里到底是差一點,未遲不解地看去看容桓,不解其意。繼而她才發現今天
“先換上?!比莼敢膊唤忉屩皇切?。露出的一側虎牙被陽光照得過于白了,晃得未遲目光一閃。
未遲抿了抿唇不再說話,接了衣服繞到屏風后去換衣服了。
“陛下此次出宮究竟所為何事?”從東華門一路出來,未遲終于忍不住側頭問,她不信容桓只是無緣無故地帶她出宮玩一趟,這實在不該會是一個君王會做的。
“你總是問出來了?!比莼缸趽u搖晃晃得不是那么厲害的馬車里,看著未遲笑,“以為你今日不會問了,還覺得不像你了。只是今日當真是閑來無事便邀你游一游朕的京城?!?
“怎么?你不信我?”眼瞧著未遲收回了目光,神色淡淡的模樣,容桓偏偏覺出一股不相信來,于是又問。
“不敢?!蔽催t果然又是這句話,容桓也沉默下來。馬車內一片寂然,馬車外的街市便顯得愈發熱鬧,各種的叫賣聲和歡聲笑語一起涌過來,讓人覺得很溫暖。
“很喜歡外面?”
“嗯。很久這么沒看過了。”未遲沒有回頭,一聲應答輕的像馬上會隨風散去,但口氣里那種喜歡和向往卻是全然不是作偽的。
“多久?”容桓看著未遲的一側肩膀,刨根問底。
“我不知道?!?
未遲半撩著馬車簾子向外打量著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食物的香氣和天南海北口音的叫賣聲混在一起??粗欠N嘈雜的世俗熱鬧她不由浮起一個笑來,雖那笑容稀薄得像冰上的陽光但實在美好的讓人心中一顫。
容桓就是在這時說話的,他說:“你不是蘇嫣然?!庇靡环N無比篤定的口氣。
“陛下不是一直知道嗎?”未遲已經收回目光了,她盯著容桓的眼睛說。
“你到底是誰?”
“細作的名字重要嗎?”
“可你的名字對我來說很重要?!蹦莻€聲音頓了一下繼續說:“嫣然,對我來說,你是不一樣的?!?
“陛下大可不必如此?!蔽催t的目光又飄到馬車外去,聲音很淡很低。
容桓看著她的側臉頗有興味地一笑,聲音卻如之前的一般無二的深情,“……你現在不信我是應當的,但我會等你,等你告訴我你名字的那天?!?
時間在靜謐的空氣里流動,一下失去了概念,車里的兩個人再沒有說過一句話。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吵鬧聲小了一些,馬車慢下來停住了。
“下來吧。”容桓先一撩簾子跳下馬車,隨即轉身向未遲伸出了手,未遲一愣,然后抿唇把手放在容桓的掌心,要他扶著下了車,容桓于是微笑起來。
“七日后便是秋闈了,如今諸地學子皆聚于京城,這些人當中便該有我大夏朝日后的棟梁,我們今日便微服私訪去看看他們,也散散心。”
在一處僻靜的巷中下了馬車,侍衛都隱于人群。容桓與未遲并肩而行,容桓才忽然說了這么個半真半假的理由,未遲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只當不可置否。
“方才還好好的,如今是怎么了,這樣緊張?”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九五之尊尚不介意市井,我一個細作,怎么會緊張。”容桓是故意笑瞇瞇地湊近了未遲耳邊說話的,熱氣撲在未遲耳邊,叫她不適地往一邊躲了躲,而正是這樣的神情動作讓她說著的話一下沒了可信度。未遲臉都要黑了,可偏偏對此毫無辦法,好在容桓笑笑也沒過多的糾纏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