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凌端坐首位，手中捧著的茶已經續了好幾次，只是帳門處依舊沒有見到厲染等人的身影。

無劍頻頻往帳門處探看。齊凌見了，不免嘲笑他幾句，心里卻暗自盤算著，待會兒見到厲染了，該要如何彌補這一段去等待的時間。

厲染終于還是姍姍來遲，甫一看到齊凌的笑意，不禁有些怔愣，再一看他旁邊站著的黑面無劍，心下一緊，連忙快步上前行禮，“見過五殿下。”

“厲將軍不必多禮。”齊凌起身，虛扶了一下，笑著道，“深夜冒昧打擾，還請厲將軍見諒。”

厲染連連道不敢。

齊凌又道：“此次過來，主要是為著追查嫌犯，可能還需要厲將軍的配合。不知你是否清楚，瀘州城的陳靖陳大人前幾日遭人毒手，至今死不瞑目。本皇子查到邊關大營里可能會有些線索，只能跑來叨擾厲將軍了。”

厲染將信將疑。許是之前早就得到了葉勛瀾的提示，知道了齊凌可能會來到這里，對他的動機也不那么關心了。橫豎人已經來了這里，就算齊凌說他是來欣賞風景的，旁人也不能說什么。

“五殿下，那您打算怎么查呢？”厲染皺了皺眉，試探著問他。

齊凌嘴角輕勾，雙眸如兩灘濃得化不開的墨，其間睿智的光芒閃現，直教人不敢逼視。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許，語氣無比輕松道：“估計要勞煩厲將軍帶本皇子走一遍了。畢竟，本皇子并不熟悉這里，要找線索恐怕也得花費一點時間的……”

厲染一聽，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可這是齊凌的意思，他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既然要帶齊凌走一遍，那就走一遍吧！反正，會走到哪里，能走到哪里，還不是由他說了算？

只是很快厲染就知道錯了。

雖說齊凌要去走一遍，可踏出了中軍帳的帳門，似乎就沒有厲染的事兒，齊凌去哪里，全部由他自己做主，厲染頭一次體會到了跟屁蟲的憋屈感覺。

眼見齊凌就要往龍三等人所在的地方走去，厲染雖早已做好了準備，卻還是大吃一驚，試圖去攔阻他，“五殿下，前邊沒什么好看的了。要不，您去別處看看？”

齊凌擺擺手，一副云淡風輕，“不必如此麻煩。橫豎都要走一遍，既然來了就不要繞遠道了。不然，回頭還得跑來跑去的。厲將軍，叨擾你已經很抱歉，可不敢再給你添麻煩了。”

說著，他就當先往前走去。

厲染閉上眼，努力平復著心中翻滾的情緒。如今他知道齊凌是有備而來的。看這模樣，似乎還很輕車熟路，他幾乎都要懷疑齊凌已經來過很多次了。這哪里需要他引路，直接就能走到龍三所在的地方了。

“將軍，五殿下叫您呢！”

厲染猛然回過神來，看到齊凌已經走遠了，連忙大步跟了上去，不一會兒，一行人就走到了龍三等人所在的地方，只是與之前擁擠的場面相比，此刻就顯得冷清了許多。

厲染怔了怔，卻很快就松了一口氣。看來，他與齊凌交涉時，葉勛瀾也沒閑著，已經讓人來清場了。只是不知道葉勛瀾用了什么法子去說服那個犟脾氣的龍三的！

一眼望去，冷清寂靜，厲染暗中偷看了下齊凌的神色，見他沒有任何異常，試探著道：“五殿下，再往前就是山林了，您看這里也沒什么好看的，不如直接轉道去其他地方吧？”

齊凌環顧了一周，無可無不可道：“沒問題。只是，這里怎么會有血腥味？厲將軍，你難道沒有聞到？”

厲染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基本可以確定，齊凌已經知道了方才此處發生的事情，如今走過來，純粹是為了給他添堵的。然而這些話，他不僅不能說，還不能當做已經知道的樣子，繼續與之周旋到底，“五殿下，此處挨近前方的山林，難免會有一些牲畜野獸出沒，若是被人獵到了，血腥味也是會飄到這里來的。”

言外之意便是，你就不要再執著于此了。

齊凌仿佛沒聽出他話里話外的意思，背著手往前踱去，眼神犀利宛若刀片在地上逡巡,似乎在找著什么。

厲染心中一動，生怕他又整出什么不堪的事情來，連忙跟了上去，從旁相問，“五殿下，您要找什么，不妨直說。吩咐下去，將士們肯定會竭盡全力為您排憂解愁的，。如今夜深了，還是趕緊……”

“嗯？”齊凌似乎沒聽清楚他的話，微微側著頭，又重復問道，“厲將軍，你剛才在說什么？我剛才沒聽清楚，你可否再說一遍？”

厲染心中戚戚然，也不知他是真沒聽清楚還是假沒聽清楚，權衡利弊后，還是識趣地沒有重復剛才的話，只笑著道：“五殿下，您想要找什么？您說出來，我們可以幫你找的！”

齊凌并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不停地踱步，直到厲染有些不耐煩了，才終于停下來，指著腳下的地面，面無表情道：“找人把這里的泥土給本皇子移掉。”

厲染不免訝異，只是在看到齊凌不容置疑的神色時，也不敢多問其他的東西，依言將人找過來，并親自舉著火把，看著那兩名手下將泥土鏟開。

齊凌揮退了那兩個手下，蹲下身，捻起地面的泥土聞了聞，冷笑道：“厲將軍，山林里的野獸，應該不會跑到軍營里來吧？”

厲染怔了怔，沒想到他居然還揪著這個不放，當下有些不高興了，“五殿下，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您也知道，此處偏僻極易衍生各種麻煩，若是有野獸突然跑進來，并被軍營中發現的士兵所屠殺，也并非什么怪事。”

“既如此，那把屠殺野獸的士兵找出來，本皇子要親自犒賞他。”齊凌嘴角始終銜著一抹笑意，只是眸光里透出來的寒意，直讓厲染打了個哆嗦。

事已至此，想要繼續裝下去，似乎已經不可能了，厲染想了想，終于還是老老實實道：“五殿下，您有什么疑問，不妨直說。”

齊凌挑了挑眉，對他這樣的態度轉變很是意外，不過厲染此人不容易對付，能夠見到他對自己妥協，他多少還是很欣慰的。

一抹精光自眸底深處閃過，齊凌輕笑了下，聲音略顯低沉卻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魔力，“厲將軍，本皇子再問你一遍，這里的血是野獸的血嗎？”

厲染暗道糟糕，可他也很清楚，齊凌顯然已經識破了他的謊言，此刻只等著他招認而已。

可這樣的事情，一旦做了，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厲染心中無比糾結，可齊凌似乎已經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背著手悠哉悠哉地看著他，擺明了就是要看他的好戲。

“五殿下，您看，這也夜深了，您不如先回去好好歇息……”

“不要緊，本皇子現在很精神。”言下之意便是，不管等到什么時候，他都有時間去等厲染的一個結果。

厲染眉頭頓時打成了死結，知道此事再也遮掩不過去，便也認命地嘆口氣，看著齊凌的眼神里帶著滿滿的復雜意味。

他并不是畏懼齊凌的身份和地位，于他一方邊關大將而言，只要走入了此處，那便是在他的地盤上，他想要做些什么，也不算起來太難的事兒。

他妥協，只是因為齊凌這個人。對方擺明了要刨根究底窮追不舍，若是沒有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恐怕不會允許他就這么輕輕巧巧地將此事揭過。更何況，對方的意思，已經擺得很清楚了，而且態度也十分強硬不容商量，他擔心的是，這么個身份地位又頗有手段心機的人跟他耗起來，對方還沒有感覺到沒意思，他就已經扛不住了。

如今，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葉勛瀾，祈禱葉勛瀾能夠盡快把這尊瘟神給領走。他倆的恩怨糾葛，找個地方或站或打一番，私下里去解決就好，為何還要把他牽扯進來，做那個左右為難的人？

這一刻，厲染對葉勛瀾也多了幾分難言的反感和不滿。

“五殿下，其實，那血并非山林野獸的，而是人血。剛才這里發生過一次混亂，不小心鬧成了如此境地，還請您見諒。”

齊凌對厲染的坦白絲毫不感到意外，他低下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腰間的玉佩，厲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出他話中濃濃的嘲笑，一時間，厲染也不知道他地具體意思是什么，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五殿下……”

“嗯？你要跟本皇子說的，就是這些？”

厲染怔了怔，隨即點頭，“的確是那些……”

話還沒說完，卻見齊凌突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犀利陰沉而帶著難以名狀的機鋒和寒意，直接讓厲染還沒來得及說出的話消失在喉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