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書夜靜靜地跟在齊凌身后，目光犀利掠過城中的一切景象，面上看似平靜無波，然而心里早已翻江倒海。瀘州城往東三十里，便是她爹曾經(jīng)統(tǒng)領(lǐng)的邊城，以前她還沒回京城的將軍府居住時，一旦邊關(guān)無戰(zhàn)事，她就跑來瀘州城玩，對這里的人和物格外熟悉，甚至閉著眼睛都能將此處走個遍。

然，那又如何？

她早已不是葉輕塵！當(dāng)年，她在瀘州城官員里也頗有地位，多少人見到她不是恭恭敬敬的，如今哪怕就站在齊凌的身后，林謹(jǐn)也不曾掃過她一眼。

物非人非，不外如是！

“怎么了？還沒見到那個人，你就已經(jīng)在盤算著其他的計策了？”不知何時，齊凌竟刻意放慢了速度，與她并駕齊驅(qū)，更不管此刻所處的環(huán)境，湊到她耳邊，低聲問道。

沐書夜猛然回神，眼角瞥到林謹(jǐn)已經(jīng)狐疑地回頭看她，頓時惱怒地瞪了瞪齊凌，雙腿夾緊馬腹，往旁邊讓開了點兒，壓低了聲音道：“五殿下，請你自重。有什么話，你大可好好說，何必作此姿態(tài)？”

見慣了她的不解風(fēng)情，齊凌也沒指望她能有什么好反應(yīng)，抬頭看了看前方領(lǐng)路的林謹(jǐn)，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你也不用如此緊張，大庭廣眾之下，我又不會對你怎么樣。只是，此次你跟隨我而來，女子身份到底存在著很多不便之處。若是能讓一些不識好歹的人忌憚收斂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

沐書夜心中一動，側(cè)臉看了看他，他卻緊緊盯著前方，棱角分明的面部線條彰顯出獨(dú)特的男子氣質(zhì)，饒是心靜如水的沐書夜看了，神情也有片刻的恍惚。幾乎是無意識的，她脫口而出，“五殿下，你似乎為我考慮得太多了。”

“哦？是么？”齊凌回頭看她，見她少見的怔愣起來，不由得笑道，“我為你考慮多一點，你不是可以放心一點？旁人求我還求不來呢，你似乎很有意見？”

有意見的是白癡！

沐書夜不矯情，雖不懂他為何會這么做，可到底還是顧念著他的好意，無比別扭地說了句“多謝”。

齊凌愣了愣，不敢置信地扭頭看她，卻見她神色不自然地避開，兀自將目光投注到前方的動靜上，嘴角忽而揚(yáng)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不多時，一行人就來到了瀘州城東北方向的地域。此處空氣干燥，地面干裂出一道道痕跡，仿佛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說不出的猙獰怖人。

沐書夜緊緊擰著眉，安靜地跟在隊伍中，沿途經(jīng)過不少鄉(xiāng)村山莊，衣著樸素的百姓們或坐在路邊唉聲嘆氣，或三兩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到他們一群人走過，稍微看過一眼，就不再注目。

這樣的情況，倒是很少見。

齊凌同樣皺著眉，看著堪稱蕭條的景象，不由得開口問道：“林謹(jǐn)，這些百姓是怎么回事兒？”

林謹(jǐn)時刻注意著齊凌的動靜，眼看快要到目的地了，他還沒發(fā)問，與傳聞中喜好刁難人的秉性極其不同，心中十分忐忑。正想著是否要主動介紹起瀘州城的情況，此刻見他終于問起，忙不迭回道：“啟稟殿下，這些百姓都是家中田地大旱，毫無顆粒可收，才會站在此處的。不過，自從靖遠(yuǎn)侯爺來到這里后，這種情況已經(jīng)少了許多，如今您也來到了這里，想必很快就不會再出現(xiàn)這種情況了的。”

齊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那些百姓沒有鬧事？”

林謹(jǐn)連忙搖頭，“殿下，并沒有。雖說這些百姓心中不平衡，可到底還是懂得分寸的，自始至終都沒有人出來鬧事。”

齊凌卻笑了，“沿途經(jīng)過不同的城池，本皇子倒是見過不少百姓心中不平聚眾鬧事的。到了你這里，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你們城守大人的威勢還是挺強(qiáng)的嘛！”

一提到“城守大人”，林謹(jǐn)?shù)哪樕烷_始不自然。可他似乎也極為懂得如何掩飾，別過頭，訕訕笑了幾聲，不附和也不正面回答。

齊凌也不追問，仿佛他剛才所說，只不過是興之所至而已，并不想要尋求什么答案。

一行人剛轉(zhuǎn)過一道彎，眼前瞬間豁然開朗，卻見前方不遠(yuǎn)處的河邊站滿了穿著統(tǒng)一服飾的衙役，葉勛瀾一身寶藍(lán)色長袍立于人群之中，遠(yuǎn)遠(yuǎn)看去，頗有些指點江山的氣勢。

幾乎是同一時間，葉勛瀾也發(fā)現(xiàn)了齊凌一行人的存在，也不知與圍在他身邊的人說了什么，才快步走到齊凌跟前，恭敬道：“見過五殿下。”

齊凌在馬上繞著那長鞭，不著痕跡地環(huán)顧了一圈，才轉(zhuǎn)而看向葉勛瀾，神色淡淡的，“靖遠(yuǎn)侯這是在做什么？可否告知一聲？”

葉勛瀾連忙道：“五殿下，瀘州城旱情較為嚴(yán)重，且地形特殊，下官在與其他人商討，究竟要如何引水灌溉。”

齊凌點了點頭，利落地翻身下馬，其他人也跟著下了馬，隨行的侍衛(wèi)皆留在了原處，唯有工部侍郎王欽和沐書夜以及瀘州城的幾位官員跟了上去。

甫一看到人群中一臉從容的沐書夜，葉勛瀾眼底微顯驚訝之色，不過很快他就沒時間去驚訝了，那邊齊凌已經(jīng)開始提出了疑問，“靖遠(yuǎn)侯，你之前不是引流成功了么？為何此次不能借用上次的方法？”

葉勛瀾皺著眉，目光落在前方干涸露出河床的河流，神色凝重道：“五殿下，您有所不知。上次之所以能引流成功，得益于地勢高低起伏，從高處引瀑布之水，一路從高到低流下，剛好就流到了老百姓的田地里。當(dāng)時我們需要做的，無非就是挖通溝渠引水。可如今的情況卻沒有那么簡單。下官已經(jīng)去確認(rèn)過了，這一片地帶，地勢基本一樣，周邊也沒有可供利用的水源，想要引水灌溉，著實很難啊！”

齊凌不置可否，走到河邊，負(fù)手而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沐書夜站在人群里，越過前方的人頭，視線同樣落在了那片幾近裸露的河床上，腦中卻回響起葉勛瀾的話。的確，如葉勛瀾所講，從高處引水，地形高低就是個很大的限制。一味地強(qiáng)調(diào)引流，并不是一個好方法。

既然這個方法行不通，自然還有其他的辦法。若她沒有記錯，就在河流上游，有一處泉眼，面積之大，著實驚人。

當(dāng)年，她也算是瀘州城的常客，策馬走過那么多地方，對這個地方的了解絕對不會比瀘州城守陳壽的少。

不過，這些不經(jīng)意間得知的消息，她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尤其是葉勛瀾。能夠看到葉勛瀾陷入困境里，并為此掙扎，已經(jīng)成為了她此生最大的渴望。

她說過的，總有一日，她會將葉勛瀾所擁有的全部剝奪過來，讓他最熱衷的權(quán)勢地位從他面前消失。那種瀕臨絕望的滋味，她上輩子嘗過一次，這輩子絕對會讓葉勛瀾也嘗試一次。

在沐書夜徑自陷入沉思時，卻沒有察覺到，葉勛瀾的目光正緊緊盯著她，甚至在她抬眸看向河流上游時，眸光大盛，仿佛窺見了什么瑰寶。

可他卻不知道那是什么瑰寶。

幾乎是口隨心動，他想也不想就問道：“沐四小姐，你是否有什么法子？”

沐書夜恍然回神，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答得飛快，“侯爺多慮了。你都沒有想出好的法子，我只是個弱女子，哪里會有什么辦法。你太抬舉我了！”

聽到這番話，齊凌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幾乎是下意識的，沐書夜低下頭，刻意避開齊凌的窺探。于她而言，齊凌知道她太多隱秘的事情，尤其他還知道她和葉勛瀾之間的死結(jié)。現(xiàn)在這番話，估計他也不會相信的。

不過，那又如何？

只要能讓葉勛瀾吃癟諸事不順，她想要怎樣就怎樣，就算是齊凌也不能拿她怎樣。

就在這時，瀘州知府林謹(jǐn)硬著頭皮上前道：“五殿下，您和幾位大人一路勞累奔波，想必也極其辛苦了，不如先去驛館里歇息，待休整過來后，再同下官等人商討這些事情？”

齊凌也不勉強(qiáng)，點了點頭，帶著隨行的人離開了此處。臨走前，他還特意囑咐葉勛瀾，務(wù)必要在明日給出一個具體的方案來。葉勛瀾沒有辦法，只能躬身應(yīng)是。

到了驛館后，齊凌打發(fā)了隨行的幾位大人去各自的房間休息，卻將沐書夜叫了過去。

沐書夜多少都猜到了他的想法，可是讓她獻(xiàn)策為葉勛瀾做嫁衣，她死也不做。

齊凌見狀，親自給她斟了一杯茶，淡淡道：“沐四小姐，看你的意思，并不打算插手此事了？”

“什么事兒？”沐書夜打算裝聾作啞。

齊凌也不拆穿她，深邃的眸光落于那張小臉上，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居然就笑了起來，把沐書夜搞得莫名奇妙，“五殿下，你有什么事兒，不妨直說，沒必要這么故作玄虛。”

齊凌也爽快地拍掌，“好。既然你這么說了，我也不拖泥帶水。我且問你，你知不知道如何解決當(dāng)下難以引流的難題。”

“不會。”沐書夜答得痛快。

“真的不會？”

“真的不會！”

“我最后再問一次，你真的不會？”

沐書夜的耐心告罄，扭頭看他，不耐道：“五殿下，你既然不信我說的話，為何還要再三問我？有這份閑工夫，不如去想想該如何引流。”

被她這么嘲諷，齊凌也不氣惱，手指敲打著桌面，發(fā)出一串串低沉的聲響，兀自將此刻的沉默變成了尷尬。

半晌后，他才緩緩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所說的話，一旦涉及到葉勛瀾，就不可信。我知道，你寧愿看著葉勛瀾為此般困境所惱，也不會施以援手，最好葉勛瀾會因為辦不好這份差事而遭到皇上的訓(xùn)斥和懲處，丟了官職。沐四小姐，我說得對不對？”

沐書夜沒有回答，心里實則已經(jīng)震驚無比。盡管她在齊凌面前露過很多次餡兒，可自認(rèn)為還是將該隱藏起來的情緒隱藏好的，不成想，齊凌竟然能窺到那樣的細(xì)節(jié)層面，就連她那點黑暗的心思都絲毫不放過。

到底是她的自制力越來越差了，還是齊凌長了一雙火眼金睛，竟能洞若觀火剖析至如此程度？

她忽然有些心慌，不知道跟隨齊凌來此，究竟是對還是錯。若是走這一趟，卻讓齊凌看透了她的底兒，豈不是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