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勛瀾凝視著她，與以往幾次相比，她的眉眼似乎又舒展開了些，稚嫩之氣早已遠去，取而代之的卻是少見的沉靜與穩重。算來，時間也不長，可變化卻如此明顯，由不得他不多想。

他眸光微閃，淡淡道：“四妹覺得，我不應該過來？”

沐書夜一臉無辜，“我可沒這么說。”

“是么？”葉勛瀾一臉深沉，慢慢咀嚼著她的話，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眼見沐書韻已經注意到此處的異樣，未免惹禍上身，沐書夜還是很識趣地低頭告辭，可葉勛瀾卻沒打算這么輕易就放過她，長臂一伸，徑自將她的去路攔住，“四妹，你是否對我有什么誤會？”

誤會么？

自然是沒有的！

有的，只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沐書夜掩下心頭的不悅，似乎也暫時忽略了背上那炙熱而怨恨的視線，垂下眼，淡淡道：“您在說什么？我生性愚鈍，不懂得您的意思?！?

“不懂我的意思？”葉勛瀾走近一步，將她瘦削的身子籠罩在他的陰影中，微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四妹，你也學會了睜眼說瞎話了么？倘若沒有誤會，你為何要唆使五妹去冒險？又為何會將我不經意間露出來的玉佩告訴你爹我的岳父？”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卻難掩其中的咬牙切齒的意味。

沐書夜依舊低著頭，將一切情緒隱藏在平靜的表象之下。她害怕自己無法忍住對那張臉的極度厭惡和仇恨，在抬眸的瞬間將巴掌狠狠地甩上去，扇他個耳暈目眩。

可是，她不能！

此刻的她，不是葉輕塵，而是一舉一動頗受束縛的左都督府庶出四小姐，哪怕跟陌生男子說一句話，皆會惹人非議。這個大府邸里給她量聲訂作了一串串的禮制和訓導，稍有不慎，她就會授人把柄，處境尷尬。

她，終究不是葉輕塵！

上輩子那視禮教于無物的逍遙自由，已經離她很遙遠，遙遠得就跟那年箭支刺穿胸膛的劇痛，儼然已成為了一種回憶。只有在午夜夢回時，一點點地從心里蘇醒恢復，從而慢慢喚醒那被催眠沉睡的渴望。

可血海深仇還未報，那樣的渴望，她此生卻再不敢去觸碰。

她只能竭盡全力去籌謀那一條復仇之路，注定會流血不盡陳尸千里。這是一條不歸路，她別無選擇，卻也已經停不下來。

說實話，她對葉勛瀾提到的兩件事兒絲毫不感到驚訝。當初插手時，就沒想過要隱藏自己的身份。葉勛瀾不傻，稍微問一下，肯定就能猜到是她在背后搞鬼?？墒牵怯秩绾?？

她和他的對立，從將軍府陷入絕境時，早已注定。如今已不在乎多這么幾條明目張膽的挑釁。假使能夠重來，她依舊還會這么做。

她扯了扯嘴角，聲音飄忽隨風而去，“我還是那句話，您在說什么，我根本就不懂。如果我真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大可直接跟我說，何必如此拐彎抹角？”

葉勛瀾見她還想繼續裝傻充愣，心頭莫名火起，逼近一步冷冷叱道：“四妹，你又何必說得那么無辜？”

“我難道不無辜么？”沐書夜止不住冷笑，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將巴掌狠狠甩到葉勛瀾那張臉上，揪著他衣領毫不客氣地質問他，為何要如此虛偽追逐名利，甚至要將無辜的將軍府牽扯入他的名利場里。

論起無辜，誰能比得過她？

不過是幼時路上玩耍的小小善心，卻讓她爹收養了一只披著人皮的狼，一家人的精心喂養和培育，最后卻將這只狼養大成人，回過頭來禍害了整個將軍府。

她恨！恨年少時的多管閑事，也恨葉勛瀾忘恩負義的無恥嘴臉！

她怒極反笑，露一口森森白牙，“當初，五妹找我訴苦，若非看她可憐，我根本無意干涉其中。說起來，我倒是很好奇，五妹都不曾提起此事，您又為何如此緊張？”

葉勛瀾靜靜凝視著她的臉，容顏姣好，眸光清亮如水，絲毫不見以往的怯弱。而這樣的改變，似乎由來已久。也許，這段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兒，以至于他早已忘記去關注她，才會給她這么多次興風作浪的機會。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伸出手就要抓住沐書夜的胳膊，幸虧沐書夜一直提防著他，輕巧地避到三步之外。她不著痕跡地掃了眼沐書韻，遠遠看到那個女人的神色似乎變得很難看，心頭驀地煩躁起來，想要立即結束這段無聊的對話。

可惜，葉勛瀾似乎并不著急，逼到她面前，她退他就近，完全無視在場其他人的目光。直到她不再往后退去，他才站定在原地，以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四妹，何必把自己撇得那么干凈？當初，你答應過我什么，難道忘記了么？”

沐書夜當下警惕，她何曾答應過他什么？

葉勛瀾卻笑了，“也難怪了！我就說，你為何會次次針對我，原來是已經記不得當初應承過的事兒了！不過，你不記得不要緊，我現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當初你答應了我，就算不能幫我，也不會隨意插手破壞我的事兒的！這次可想起來了？”

沐書夜腦子里第一時間就冒出了“有毛病”這三個字?？勺屑毾胂?，葉勛瀾并不是那么無聊的人，又怎么會拿無中生有的事兒來忽悠她？莫不是，沐書夜真的對葉勛瀾許下了什么保證？

可恨她重生過來，對“沐書夜”的前生無法知曉，此刻忍受著葉勛瀾的懷疑眼光，不免又多了幾分自嘲，“您想多了吧？我什么時候向您保證過？再說了，縱然有過那樣的保證，就不允許我反悔了么？”

她還就不信，當初還簽字畫押，勒令自己必須要遵守，如果不遵守就要遭受什么懲罰不成！

保證，就是用來反悔的！

葉勛瀾終于有了點怒氣，一直以來維持的笑意也慢慢收了起來，“四妹，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我倒是很好奇，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讓你改變了這么多！”

沐書夜不回答，心想你就算是好奇死也不會猜到，沐書夜已經換了個人了！

正在這時，沐書韻已經去而復返，站在兩人一步之外，神色復雜道：“勛瀾，有什么話，不能晚點再說嗎？你可別忘記了此次回來的目的！四妹，若是沒有什么事兒的話，不如先回房歇息吧！茯苓，送四小姐回房！”

茯苓連忙應聲，走到沐書夜面前，靜候她下一步的動作。

沐書夜樂見其成，沖沐書韻點了點頭，翩然離去。直到看不到她的影子了，葉勛瀾才回過頭來，看著攔在面前的沐書韻，眉頭緊緊皺起，“有什么話，不能晚點再說？”

“勛瀾，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沐書韻為他眼中截然不同的不耐所刺傷，氣頓時不打一處來，“早前五妹那事兒，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打算去追究太多?？扇缃衲阌终慈巧狭怂拿?，從什么時候開始，你在左都督府里的人緣這么好了？”

她刻意咬重了“人緣”二字，期望能從他臉上看到絲毫的羞愧和內疚之色。奈何，葉勛瀾對她的怒氣似乎恍若未覺，就連回復都顯得那么心不在焉，“你的疑心何時能收斂些？快走！有什么事兒，回頭再說！”

說著，他就要去拉沐書韻的手，卻被沐書韻一把甩開，他臉色驀地沉了下來，“你非要在這里鬧嗎？”

“我還沒那么不知廉恥！”沐書韻情緒有些失控，“若非你分不清場合，與四妹諸多牽扯，我何至于落到如此狼狽境地，指不定府中下人都在背地里笑話我！”

葉勛瀾厲目一掃，伺候的下人連忙低下頭，恨不得捂住耳朵不聽這些主子的話。見狀，葉勛瀾才懶懶收回了視線，再看向沐書韻時，神色突然間變得格外認真起來，“我不知道你為何會產生這樣的誤會，可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次。當年娶了你，只是因為你在我心里占據著不一樣的位置。你所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根本就不可信。”

如果沐書夜在場，估計也要為葉勛瀾的演技而拊掌驚嘆。這大概就是為何沐書韻清高倨傲目中無人卻獨獨逃脫不了葉勛瀾撒下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