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三怔了怔，待意識到她所指的是什么，隨之低下頭，把玩著自己的袖子，不痛不癢道：“不必想了。那個人，我根本就不認識。”

又是這樣的回答。

慕容英忍不住皺眉，第一次跟他提起此事時，他還有些波動的情緒，說會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如今倒好，不僅沒有一丁點的情緒，反而更加不耐煩了。難不成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緣由？

許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龍三未免她會問出更多的問題，二話不說就起身離開。

慕容英皺了皺眉，看著那逐漸融入夜色中的背影，心里不禁猜測起沐書夜和龍三之間的“恩怨情仇”來。

龍三走出好遠，直到確定身后沒有了慕容英的跟隨，這才松了一口氣。此刻，已是黎明時分，天邊彎月西懸，寂靜的街上涼意入骨。

他暫時還不想回去。自從被選入幾位皇子編制的隊伍，要為皇上壽辰做好充分的準備后，他要面對的就是沒日沒夜的操練，極少有時間像今日這般四處晃蕩。索性心中郁悶，他也無處可處，隨意晃蕩了一圈，恍然發現街角有處青樓絲竹靡靡，隱約有酒味參雜著香味撲鼻而來。

他環顧了下四周，想著那是個好去處，雙腳已經踏入了里面。

許是臨近天亮，青樓的大堂里，醉生夢死的人并不是很多，幾個小廝模樣的人正揮動著掃帚，清理地上和桌上的殘穢之物。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背對著他，手里揮著條帕子，指揮來指揮去，想來該是這青樓里的老鴇。

他無意中瞥過一眼，繞過那人往里走，身后卻傳來那老鴇的叫聲，“這位公子，這天都亮了……”

天亮了跟他有何關系？他又不是來尋歡作樂的。

“不找姑娘。給爺來一壺酒，一間雅間。”一錠銀子隨之往后拋去。

老鴇喜笑顏開地接住，一邊吆喝著下人們奉上酒菜，一邊搖著扇子跟在龍三身側建議道：“公子，您看，現在都這個時候了，雅間估計也沒個清靜的地方。不如，我給您怎么您安排個視野開闊清爽干凈的位置，您可以一邊飲酒吃點心，也可以一邊享受日出前的清靜時刻。您看如何？”

“哦？”龍三倏地頓住腳步，垂眸看她，難掩驚訝，“你這里還有視野開闊清爽干凈的地方？”

老鴇連忙道：“怎么沒有？”

龍三似乎也很高興，衣袖一揮，大步往前走，“那帶小爺去見識見識！”

“好嘞！公子，這邊請！”

老鴇當先帶路，拐過一處又一處飄滿酒味和胭脂水粉味兒的長廊，終于在轉過一處拐角時，頓覺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一處空曠而視野開放的看臺，像是青樓罅隙里曳出的天外來物，左右兩側還陳立著數道屏風，以此隔開單獨而隱蔽的空間。看臺頂上懸著一盞琉璃燈，映襯著看臺外昏暗的天際，流光溢彩，格外奪目。看

晨風自前方撲來，沖淡了身后濃郁的脂粉味兒和酒氣，清新里帶著些許水汽，稍一呼吸，淡而醇的酒氣伴隨著陣陣涼意瞬間涌入肺腑之中，驚得他哆嗦了下，今夜積攢的滿腦子不虞和壓抑也悉數消散。

龍三不由得閉上眼，深呼吸了下，再睜開眼時，朗聲笑道：“這里倒是別致。看來，小爺不虛此行啊！以后打發時間可有了好去處了。”

誰想，那老鴇竟然搖頭輕笑，“公子，平常這里是不允許別人進來的。今兒個巧了，您碰上了好時機。這要是以往，旁人想看都看不到呢！”

“哦？這里難道還不是給人待的？”龍三頗感訝異，他注意到右兩側的屏風后面，似乎只有一盞燈是亮著的。難道說，這盞燈后坐著的是青樓里的特殊客人？

見那老鴇笑而不語，龍三也沒了問下去的心思，邁開步子就往左邊靠近圍欄的屏風處走去。他剛才特意鬧出了那么大動靜，若是另一個人有其他的心思，早就應該走出來與他攀談了。既然沒走出來，他也樂得清靜，在單獨隔開的空間里，瞇著眼遠眺著天邊逐漸變亮的云霞，兀自平息著今夜波動較大的情緒。

漸漸地，他似乎有些沉醉于天際的云霞變換中，就連鳳二滿身酒氣地坐在他對面，也沒有立即發覺。

大半夜的，鳳二心情不好，想要去買壺酒來喝，結果酒肆都已經打烊了。在街上晃來晃去，最后也只能喝花酒了。不想，這花酒也能喝出懷舊的味道來。這一坐，便是大半夜，直到遇到了同樣來這里喝酒的龍三。

他暗道一句“造化弄人”，對著手中的壺嘴兒仰頭飲下一口，同時也不忘拿眼瞥下龍三，不無嘲諷道：“兩年了，你倒是過得逍遙自在。據說，你已經是西北大將慕容恩跟前的得力戰將了，想必早已記不起過去的身份吧？”

龍三這才慢慢轉過頭，拿了正眼看他，“過去的身份？從來都不曾忘記，又談何記不起？”

“哼，你少在這里惺惺作態。”鳳二對他沒好臉色，可到底還沒忘記沐書夜的囑咐，在沒有任何精準的證據前，不能將他當成如葉勛瀾那等狼心狗肺的東西，總體而言態度還是馬馬虎虎的，“我只問你，這兩年來，你既然安然無恙，為何連一點消息都不給我們？你可知道，寒老大和我有多擔心你……”

龍三扯了扯嘴角，似是鄙夷，又似是感慨，“你們會擔心我嗎？我以為，在葉勛瀾那衣冠禽獸的蠱惑下，你們早已把我當成了你們的敵人了！甚至，連將軍和大小姐的死都要賴在我的頭上！我去找你們，不是找死么？”

鳳二臉色現出一絲尷尬。這兩年來，他們的確將龍三當成最不可靠的人，哪怕對葉勛瀾，也比對龍三更信任。可是這樣也不能怪他們。葉勛瀾演技太高，而龍三又不出面澄清，他們又怎么會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

許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龍三自嘲一笑道：“不說以前的，就說現在吧。現在我跟你說，你們認為我已經做了的錯事，我壓根兒就沒做。可是，你能相信我嗎？又或者，葉勛瀾也跟你提起過此事，而你是信他，還是信我？”

鳳二猶豫著擺手，“我不信葉勛瀾，可也暫時不能信你。除非，你有證據證明你是清白的。”

證明清白？

龍三想到了之前與葉勛瀾的對話，心中驀地一痛，仰頭又是一大口。許是喝得太急了，他微顯狼狽地咳了起來，鳳二看不過去，掏出錦帕丟給他，滿臉嫌棄。

“不客氣。”龍三下意識就脫口而出，錦帕擦拭在下巴上，才猛然意識到這個習慣，手下的動作也變得格外遲緩，一盞茶后，才將錦帕輕輕放在桌子上，并推到鳳二的面前，鄭重其事道，“多謝。”

鳳二臉色微沉，將那錦帕揉了揉，聲音低沉低沉的，“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只要你能證明，你是清白的，我們也不會對你怎么樣。這兩年來，我們受葉勛瀾蒙蔽，卻也沒去查證過你的清白，說來都是愧疚。倘若大小姐還在，肯定也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聽到“大小姐”這三個字，龍三不禁有些恍惚。這兩年來，這三個字時時刻刻停留在他的腦海里，可他從來不敢喊出來，唯有午夜夢回時，夢見兩年前一幕幕染滿鮮血鋪滿尸骨的場景時，才有可能會脫口而出。

他搖了搖頭，心神有些恍惚，“大小姐已經不在了，又如何為我主持公道？我所做的一切，天地都在看著，是對是錯，到頭來自有老天來算賬，不必你多費心。怎么，在葉勛瀾那里討不到好了，就轉而改變立場，要來投奔我了么？念在以往兄弟一場，我倒是可以拉你一把！”

本該是嘲諷的話，可此刻鳳二無心與之計較，擰著眉頭苦思冥想。雖說此次沒能問出最根本的東西，可多少都了解到龍三和葉勛瀾之間的關系。如今看來，這兩人并非狼狽為奸的，如此結果也讓他松了一口氣。

眼看天色漸亮，龍三也要回去了，起身就要告辭，卻見鳳二伸出手，淡淡道：“龍三，假如大小姐還活著，她肯定不希望你讓她失望。”

龍三挑挑眉，眸光里的光芒復雜難辨，“你若不信，我就算保證一百次，也都沒有用。假如大小姐還在世，也根本不用麻煩你，我自己會跟大小姐講清楚。”

可是，這個假設根本就不存在。

龍三收起滿臉的惆悵，手中拎著一酒壺，邊喝著邊走下了樓梯。而鳳二想著可以將這消息傳給沐書夜，不禁有些激動，腳下踩著風似的跑出了略顯冷清的青樓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