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姨娘怔了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女兒面前失態了，連忙穩住心神，笑意勉強道：“夜兒，你想多了。我只是覺得，敬妃乃皇帝愛妃，身份高貴而特殊，你若回絕了，定然會惹來非議。從長遠計，還是不宜太任性。”

真是如此嗎？

沐書夜心中狐疑，偷偷打量著她，卻被她叱了回來，“夜兒，你這是什么眼神？不相信你娘？”

“當然不是。我只是眼神有點不好。”

眼神不好的沐四小姐百無聊賴地環視著房中擺設，接過佘姨娘手中的帖子，慢騰騰地往房間里走去，“您好好休息。我去準備下，待會兒入宮覲見敬妃娘娘。”

佘姨娘無奈嘆氣，這個女兒，倒是與以往有些不一樣了，不僅慵懶了，還更有想法了。不過，能有這樣的改變，她心中也安慰，將來是福是禍，且看她的造化了。

上輩子，作為葉輕塵時，她對敬妃并無太多的交集，偶爾被王皇后召進宮中談話，也只是遠遠見過幾面。當年，她爹身份特殊，作為女兒的她自然得權衡利弊，與宮中的女兒們保持好關系。否則，以后院前朝之間密不可分的聯系，指不定會給將軍府招來禍端。

如今，她成了左都督府的庶出四小姐，卻不明白何以得了敬妃的青睞了？剛開始，她還覺得這個身份是個束縛，如今看來也不完全是這樣。至少，沒有束縛她的行走自由，除了少了一些嫡女特有的光環，遭人鄙夷外，其他的似乎也不缺少。

而“鄙夷”這東西，她向來最不看重。

沐書夜坐上馬車后，閉上眼睛休息了會兒，很快就到了皇宮。這地方，她以前來過不少次，只不過每次都是匆匆走過，根本來不及細看。此次，她跟著領路的宮女走在抄手游廊里，卻見亭臺樓閣花團錦簇，不愧于敬妃在齊孝帝后宮中的地位。

穿過了一重又一重的宮門，終于在一座華麗的宮殿前停了下來。沐書夜微微含頭，在宮女的引領下，走入了宮殿中。一股冷氣迎面撲來，沐書夜冷不防打了個寒顫，轉過彎，再走過幾步，便看到了端坐首位的敬妃。

與王皇后的雍容華貴不同，敬妃氣質溫婉，嫻雅文靜，笑起來宛若春風拂柳暖意洋洋，說不出的平易近人。她身旁坐著一名妙齡少女，腰佩長劍，英姿颯爽，也不知說了什么，卻見敬妃遮唇輕笑，而她自己則面不改色，就連側臉的線條看起來也有些冷硬。

沐書夜心中大震，這個人，不就是她昔日的好友，慕容英？

作為定國將軍的親生女兒，她的視野并不局限在女人之間的勾心斗角里。是以，對于尋常的貴族千金，她也僅僅是保持著不咸不淡的態度，不親近，也不過分疏離。

可她對慕容英卻不同。慕容英的生父慕容恩乃西北戰將，自幼跟隨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飽受歷練的慕容英，不僅本事超然，還比常人多了幾分冷硬的氣質。在齊孝帝過去的生辰上，她與慕容英一見如故，從此便結下了深刻的友情。

如今正逢齊孝帝大壽，鎮守西北的慕容恩應該也會被召回京，他的女兒慕容英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在如此緊要的關頭，慕容英又怎么會出現在了敬妃宮里？這莫不是代表了慕容恩的一種態度了？

沐書夜有些猶豫不定，恰巧那正在談笑的兩人已經發現了她，她也連忙收斂起多余的思緒，走上前行禮：“臣女參見敬妃娘娘。”

敬妃見狀，眸光微閃，笑意溫婉嫻雅，“沐四小姐不必多禮。今日本宮請你過來，實在冒昧，你就將此處當作你的家，不必太過拘束客氣。”

“臣女不敢。”沐書夜忙道，“不知娘娘將臣女召來，所為何事？”

敬妃凝視著她，“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兒。入夏后，本宮身子一直都不舒服，太醫院的太醫看過不少，可惜都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本宮聽說，你醫術高超，在琉璃山莊時救下了五皇子的性命，頗得皇上看重。這便自作主張請了你入宮，給本宮看看，冒昧之處，還請見諒。”

這個說法，倒是無懈可擊。

沐書夜跟敬妃接觸不多，不太清楚她的處事風格，不過能夠在深宮里生存下來的人，實力怎么都不會令人小覷。請她看病，她倒不擔心，就怕這病太過詭異，讓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敬妃見她沒什么反應，又道：“沐四小姐，可是覺得本宮所言有何不妥？”

“臣女不敢。”沐書夜連忙搖頭，這個時候最好的做法就是單刀直入，“敢問娘娘，您哪里不舒服？”

“近日本宮經常胸悶難受，晚上就寢時也經常會做噩夢，你要不給本宮看一看吧。”這么說著，敬妃沖沐書夜招了招手，并將左手腕露了出來，態度竟是少見的親和。

沐書夜只得走上前，坐在她右側的椅子上，給她靜心號脈。自始至終，慕容英都面容平靜地看著她二人，似乎也沒想過要避諱什么。

不多時，沐書夜拿開手，起身襝衽一禮，畢恭畢敬道：“娘娘放心，許是夏日暑氣太重，擾了您的身子安康。平日里記得放寬心，空閑時多去外面走動走動，兼之飲食搭配清淡些，應該就無甚大礙。”

“竟是如此啊！”敬妃苦笑，“沐四小姐，不瞞你說，以往太醫給本宮請脈時，也說本宮憂思過重，只宜靜養。可本宮總覺得太醫在夸大事實，并不放在心上。不過，既然沐四小姐也這么說了，本宮也是該好好注意了。”

沐書夜怔了怔，隨之頷首，“太醫的醫術，向來是最穩妥可靠的，說來臣女一直都很佩服！”

不想，慕容英卻突然看向她，淡淡道：“沐四小姐又何必謙虛？有本事，自然就是有本事，過分謙虛只會讓人覺得虛偽了。”

此言一出，兩人皆有片刻的靜默，卻不知是否尷尬了。

敬妃忙打圓場，“沐四小姐，慕容小姐向來心直口快，此次進宮也是陪本宮解悶，若是言語上有什么不當之處，你也千萬別往心里去。”

沐書夜神色不變，“娘娘嚴重了。”

慕容英的性子，她最清楚不過，隨了她爹的耿直豪爽，最看不得京中人的彎彎道道虛偽奉承。只是，沒想到過了兩年，這性子倒是一點都沒變。

敬妃不禁多看了幾眼，一開始她對庶女出身的沐書夜并無好感，也不清楚王皇后為何會自降身份特別青睞這對母女，聽到她在琉璃山莊的事跡后，才興起了召見她的念頭。只是，如今看來，倒是不怎么出彩。尤其這一臉波瀾不驚的模樣，像是經歷過人生巨變看透世間百態一樣。

仔細想來，竟是與身邊的慕容英有諸多相似之處。

在后宮中歷練了多少年，什么人沒見過，她一出手，很少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可如今，面對著這兩個性子相近軟硬不吃的人，饒是她再多伎倆，也無處施展。

沐書夜自是不知她的難處，見她扶額閉目，連忙瞅準時機道：“娘娘，想必您也累了，臣女就不多打擾了。不如，您先好好休息，臣女先告辭？”

敬妃揉了揉眉心，聲音里確實透出一絲絲的疲憊，“也好。以后有時間，可要多來宮里走走。看到你們，本宮也總是會想到年輕時的美好時光啊！”

“娘娘，您真是折煞臣女了。”沐書夜笑著道，“臣女告退。”

豈料，一直靜默無言的慕容英也突然站起來，沖敬妃抱拳行禮，“敬妃娘娘，您好好休養身子，臣女也告退了。”

“嗯。去吧。”

兩人一起走出了這座宮殿，又一前一后地路過御花園，沐書夜正想著該如何找機會與慕容英搭訕，一抬頭，卻見對方已經停了下來，正看著她的方向。她稍一猶豫，便走了過去，笑著打招呼，“慕容少將軍是在等我嗎？”

慕容英雙眸微瞇，不自覺地逼上前，語帶警告，“沐四小姐，你可叫錯人了。我可不是什么少將軍。私下里，你這么叫叫，我也不會說什么，只不過若是被他人聽到了，指不定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沐書夜心中大震，許是一時接受不了這么消息，抿唇不語。

自小，慕容英便跟隨生父慕容恩上過戰場，也立下汗馬功勞，成為中軍帳中不可或缺的一名武將，又在兩年前被破格擢升為少將軍，成為我朝第一個有官職的女武將。為此，她和慕容英還特意慶祝了一番，這才兩年不見，怎么就不是少將軍了？

沐書夜潛意識覺得此事荒謬，可也知道以慕容英的性子，絕對不會跟她一個“陌生人”開這樣的玩笑，尋思了會兒，終于還是決定將此事放下，待回府后再詢問那無所不知的佘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