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孝帝并沒有察覺到叢成和的異樣，一門心思都放在了龍三的身上，邊招呼各國使臣盡情玩樂，邊吩咐宮人趕緊領龍三前來覲見。

叢成和慢騰騰地挪回自己的座位，偷偷看了眼齊凌，眸光深處潛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擔憂。龍三的身份，他派人去調查過，絕對不適合在今日這樣的場合里公開。如果發生了什么變故，那后果不堪設想。

他暗暗握拳，想著剛才就該隨便編造個人名，幫龍三躲過這場災難了。如今倒好，事情全搞砸了。他這般懊惱著，旁邊給他倒酒的小太監卻低聲說了句“大人不必驚慌，王爺自有安排，定不會出事的”，便走向下一桌需要添酒的官員，聲音低得好像是他的錯覺。

叢成和僵在了原地，第一時間不是看向那名遠去的小太監，而是坐得安然的凌王爺。察覺到他的視線，齊凌正好看過來，沖他頷首微笑。他懸著的一顆心突然就鎮定下來。齊凌的本事，向來不可思議，倘若龍三有了這份保障，他也不必杞人憂天了。

可沐書夜卻沒有這么安心，她在意的不僅僅是龍三的身份，還有齊孝帝對舊案所持的態度。

正這么沉思著，那小太監又去而復返，身后還跟著身穿五城兵馬司服飾的龍三。

若說，以往龍三是張揚不羈里透露著幾分邪魅的流浪客，那么，現在的他則被“打磨”出了一抹穩重。他本就生得英俊，哪怕穿著那身難看的衣服，依舊難掩他的清朗俊秀的容光。這一路走來，他步履從容穩重，身姿筆直挺拔，面容冷肅莊重，無端的透露著一股沉穩耿直的氣勢。

這樣的龍三，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少人已經開始猜想，若是此人與叢成和站在一起，誰更有指揮使的氣場和風度。

慕容英忍不住嘆出聲來：“一早就知道龍三不是尋常人，摒棄以往那股吊兒郎當的邪氣，終于看到能擔大梁的前途了。沐四小姐，你說是不是？”

沐書夜淡淡“嗯”了一聲，無心去理會她話中的試探，此刻心里卻是說不出的心酸。看到龍三，她想到的卻是寒老大、鳳二、老五等人。如果沒有兩年前的那件事情，他們應該都還在邊關領兵打仗，青云直上生活安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或流落西北久經滄桑，或遠在邊關受制于人。

而這一切，皆是拜葉勛瀾所賜。

沐書夜猛地瞪向葉勛瀾，微斂的眸色里隱藏著無人能察覺的陰鷙和狠毒。總有一日，她要讓葉勛瀾為他的背叛和欺騙付出沉重的代價。

“你這是怎么了？怎么臉色突然變得那么難看？”慕容英心中的疑惑又濃重了幾分。

這幾日，她不是沒有去查過龍三和她之間的關系，甚至還將龍三堵在房里，想要逼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奈何龍三的嘴巴太嚴實，哪怕就要被她整治得哭了，依舊守口如瓶。

她突然就明白了，之前沐書夜讓她去查的那股底氣如何而來。如果連龍三都諱莫如深，她還能從哪里知道答案？

她認命地嘆了口氣，遞過一方帕子，“擦一擦，冷靜一下。現在不是你可以肆無忌憚的地方，不想節外生枝，讓龍三陷入危險處境，那就管好你自己的情緒。”

這么說著，她又將帕子執意塞到沐書夜的手心，郁悶地喝起酒來。

龍三走到大殿正中央，單膝跪地，朗聲請安，“卑職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你就是龍三，那個將紅纓公主救出火場的人？”齊孝帝精明的目光在龍三身上轉了好幾圈，最后落回到那張臉上，眉宇里潛藏著一抹疑惑。

龍三微微垂下頭，不卑不亢道：”回皇上，卑職的確從火場里救過人。至于是誰，卑職并不清楚。”

齊孝帝點點頭，以龍三現在的身份，認不出紅纓公主，似乎也情有可原。不過，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他盯著那張臉，像是要驗證什么，突然沉聲問道，“龍三，你以前一直在五城兵馬司任職？”

龍三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卻突然傳來齊澤的聲音，“父皇，您忘記了，剛才叢指揮使還特意提到了，此人乃新近編入五城兵馬司的。說不定，以前還不在京城里呢！”

此言一出，幾乎所有知道龍三身份的人俱是眉心一跳。這個時候，齊澤出來湊什么熱鬧？

齊孝帝挑了挑眉，犀利的目光掃了眼殿內眾人，忽而笑道：“龍三，你且說說，在此之前，你還去過哪些地方。不許有半點隱瞞。”

“回皇上，卑職還在西北待過。”龍三垂首斂眉，那股畢恭畢敬的模樣，著實很難與以往囂張跋扈的樣子重疊起來。

慕容恩不由得輕嘆了一聲，起身補充，“皇上，龍三曾經在臣的手下做過事。這幾年，他跟隨臣浴血沙場保家衛國，功勞著實不小。”

“哦？既然在西北待得好好的，慕容愛卿也對你如此看重，怎么又跑到五城兵馬司里了？”齊孝帝到底不同常人，很快就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然而，還沒等其他人有何回應，紅纓公主突然開口解了此刻的尷尬，“齊孝帝，自古英雄不問出路。當時，火場外那么多人，也就這個孩子肯沖進去救下本宮，這份勇氣和膽魄，著實令人欽佩。容本宮冒昧問一句，這孩子可有家人？可愿意跟隨本宮回南醴國？”

語畢，幾乎所有人都看向紅纓公主，震驚之色寫滿了無數張臉。

沐書夜仍有些茫茫然，卻聽慕容英從旁解釋道：“這兩年，紅纓公主最大的動作，便是不擇手段網羅一切能網羅的人才。不管對方是哪國人，無論對方是否拖家挈口，但凡是她看上眼的，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據說，前不久，她就把南醴國附近小部落里的有才之人全部挖了回去。尤其是那些懷才不遇的人，她一定會為其送上最寶貴的機會，教其發揮所長，出人頭地！”

“所以，你的意思是，龍三正好入了她的眼了？”沐書夜機械地轉過頭，頗有些哭笑不得。

慕容英也點點頭，眼底收了幾分無奈，“平心而論，龍三的本事的確能讓紅纓公主心動。倘若她真的滿足龍三的要求，離開京城也并非什么壞事。沐四小姐，你說呢？”

“哦，我又不是他，哪里知道是好是壞。”

“……”

殿內坐著的大部分都是久經風浪之人，短暫的震驚后，很快就恢復了安分穩重的模樣。

可齊孝帝的臉色卻沒那么好看了，“公主此話何意？”

“齊孝帝，如您所見，本宮在挖墻腳。”紅纓公主一本正經的話，直接讓眾人嚇了一跳。早就聽說，這個紅纓公主搶人的本事很高超，難不成這回讓他們見證到了這樣神圣的時刻？

齊孝帝再如何隱忍，此刻也忍不住黑了臉，“公主，龍三可是齊云國的子民，你確定你要這么做？”

紅纓公主鄭重地點頭，看向龍三的眼神里滿是贊賞，“這孩子，一看就是個久經沙場之人，無論是領兵作戰的能力，還是上陣殺敵的身手，絕對比現在場中坐著的大多數青年才俊強多了。齊孝帝，你也該知道本宮對賢才的渴望。您想必也看出來了，這孩子各方面都很優秀，實在是可造之材，放在南醴國里，不是個將軍，至少也是個副將。如果你不要，不妨讓給本宮。本宮可舍不得這顆明珠蒙了塵。”

這一番話，實在是很高的贊譽。

齊孝帝本來還有些猶豫不定，聽完這些話，心里也有了主意。他瞥了眼龍三，不驕不躁，低調穩重，以他多年沙場的經驗，此人絕對是條好苗子，怎么可能就讓紅纓公主搶走了呢？

“公主，今日好歹也是朕的好日子，你當著朕的面這么搶人，是不是不大妥當？”齊孝帝笑得不動聲色。

“齊孝帝，本宮這不是心疼這孩子嗎？本宮見你也沒有提拔他的意思，與其埋沒了這顆明珠，還不如放他到南醴國，本宮絕對給他當將軍！”孰料，紅纓公主死活不松口，如愿看到齊孝帝的臉色黑得能滴墨了，這才重新看向龍三，親切笑道，“孩子，你可愿意隨本宮回南醴國？本宮許你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你想要的都會有的！”

剎那間，滿坐寂然。

所有人都在等著龍三的回答，就連齊孝帝身子也微微前傾著，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可以想象，龍三的回答，不僅關系到他將來的前途，還決定了他在齊孝帝心里的印象。稍一不慎，等待他的有可能就是萬丈深淵。

龍三神色不見波動，沖紅纓公主欠了欠身，從容不迫道：“多謝公主厚愛。保護驛館安全是卑職的職責，就算不是您，卑職救下的也會是其他人。再者，卑職是齊云國的子民，此生不會棄國而去。讓您失望了。”

幾乎是他說完的那一刻，齊孝帝當即拍起了桌子，朗聲笑道：“好！好一個龍三！你這些話，深得朕心。傳朕的旨意，即日起，龍三救下南醴國紅纓公主，功不可沒，今接任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一職，希望愛卿不負眾望，協助叢愛卿處理好各項事務。”

龍三怔了怔，卻見齊孝帝笑意明朗地看著自己，猛然回神后，連忙磕頭謝恩。

這戲劇性的一幕，直接把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誰也沒想到，就在這云淡風輕的幾句話里，有人丟掉了官職，更有人意外獲得這份恩賜。

沐書夜忽然就明白了那小紙團上的文字含義“憂卿所憂，解卿之愁。留卿所留，達卿之愿”。難怪齊凌要將龍三編入五城兵馬司里，原來想要借此機會穩住龍三在京地位，也教她心愿得償。只是，她很好奇，在驛館走水的整件事情里，齊凌到底參與了多少？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而這，也正是齊澤疑惑的。他瞥了眼旁邊人的側面，陰惻惻道：“老五，你露的這手，簡直讓人刮目相看。”

“三皇兄，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呢？”齊凌側頭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齊澤見不慣他這副偽裝的模樣，當即恨恨咬牙，“你少給我裝！別告訴我，把葛文賦撤下來，又把現在的龍三換上去，這里面沒有你的手筆。”

這里面，還真是有他的手筆。

齊凌的最終目的，就是讓龍三留在京城里。所以，他才親自動手策劃出了這些事情，順理成章地讓龍三接替了葛文賦的位置。他從來不懷疑此事成功的可能性，是以，看到父皇對龍三如此欣賞并加以重用，也絲毫不會感到意外。

不過，葛文賦本就是齊澤的人，如此輕易就被撤了下來，他自然也不甘心，擺出自己查到的東西，“老五，你說，這龍三能在這位置上待多久？而且，似乎此人身份極其不簡單，若是讓父皇知道，他曾經是那個人的得力愛將，你說結果會怎樣？”

一抹憂慮很快就覆上他的雙瞳。龍三的身份，他原本也沒打算能瞞得住齊澤，而且總有一天會被有心之人揭發出來，掩蓋不住，那就只好改變齊孝帝對龍三的看法了。

幸好，初次交鋒，似乎印象還不錯。

慕容英本來坐得好好的，突然就嘆了一口氣，“這個龍三，還真是撞了狗屎運了。居然能得凌王相助。”

沐書夜頓時不解，“這怎么說？”

慕容英指了指門口齊澤齊凌所在的方向，神秘兮兮道：“有本事，你自己去問凌王爺吧！”

“你……”沐書夜被氣笑了，搖搖頭，轉而將注意力投到逐漸火熱起來的場中歌舞上，偶爾撞上齊凌的視線，心頭微赧，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殊不知，他倆這隱秘的互動，卻被有心之人看入了眼中，一時間女眷席中暗潮涌動，隱隱升騰起麻煩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