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您的杰作？”沐書夜不解道。

“你覺得呢？”佘姨娘抬頭凝視著她，笑得溫柔無害，“不過是個形式而已，我并不放在心上。不管有沒有這道旨意，我的日子也不會過得更好或者更壞一點。但是我想你應該需要這個。夜兒，過去十幾年我不曾為你做過什么，這次且容我任性一回吧。”

沐書夜挑挑眉，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雖說有了這道旨意，佘姨娘的身份也會變得截然不同，可說到底不是正兒八經的左都督府沐擎天的原配，區別還是很大的。更重要的是，沐擎天到現在依舊沒有出現，恐怕對這道旨意并不那么看重。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沐擎天承不承認并不是很重要。正如佘姨娘所說，這不過是個形式，有它沒它，日子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最多再有其他的旨意時，身份看起來好看些。

她想了想，不禁問道：“如今旨意已下，那陳氏心里想必不會舒坦。萬一她出手刁難，您這邊……”

“我還怕她的刁難嗎？”這么多年，佘姨娘能夠成為京城里的傳奇人物，除了她與云貴妃的特殊關系，本身也有其獨特的能力和手段。

正因如此，陳氏雖然有頗多不滿，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對她怎么樣。而她也顧念著彼此同處一個屋檐底下，并沒有提太多過分的要求，先要保證自己的日子過得舒坦了，對陳氏的行為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聽她這么說，沐書夜頓時放心了，也有了心思去揶揄她，“誰都知道您本事厲害，可還是不能大意。我想到一件事兒啊，如今陳氏可是左都督府的夫人，您這突然接了宮里的旨意，將來又該讓別人如何稱呼您了？”

佘姨娘涼涼掃了她一眼，眼刀兒嗖嗖的讓人脊背發涼，再加上她似笑非笑的語氣，就連沐書夜也不得不心虛辯解，“您也別嫌我多事，我這不是為您擔心么？畢竟，陳氏也不是好惹的主兒，雖說旨意已下，可我聽說，這個還有什么儀式？萬一……”

眼瞥見佘姨娘越發冷沉的眸色，她抿了抿唇，終究沒繼續說下去。

誰想，佘姨娘卻是笑了笑，頗為不屑道：“不過是些上不了臺面的手段而已，這又不能改變什么。夜兒，我在乎的從來不是旁人對我的稱呼或者加諸于我頭上的各種頭銜。這次做了這樣的決定，完完全全是希望你能有個全新的身份，以便日后行事。你不必考慮太多。”

沐書夜頓時斂起嘴角的笑意，細細品味著她話中的意思，這才深刻體會到佘姨娘的良苦用心。在為她擁有如此豁達心性感慨的同時，浮上心頭的是濃濃的復雜和苦澀。

面前這個女人，一直都在用她的方式詮釋著何為堅持、責任和守護。在此之前，她可能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也不怎么在意聲名身份等這些虛無的東西，甚至一心只求日子能過好，根本就不去理會旁人的感受。可現在她能為沐書夜做出這么大的讓步，著實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不得不說，佘姨娘此舉幫了她好大的忙。

正這么想著，忽聽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佘姨娘喚進身邊伺候的李嬤嬤問了下，這才知道鬧出這么大動靜的人不是旁人，而是陳氏。只是，陳氏半夜三更來到這里，所為之事還是極其嚴肅正經的。縱然佘姨娘和沐書夜都覺得沒有必要，卻也不得不推開門歡歡喜喜地將她迎進來。

陳氏那暗含犀利打量的視線在沐書夜身上溜了一圈，簡單明了地說明了來意。

“勞夫人走這一趟了。”佘姨娘微微頷首，目光落在陳氏帶來的那些婢女身上，臉色深沉莫測，“不過，這是否太過小題大做了？夜兒身邊也不是沒有伺候的婢女……”

“這是老爺的意思。”陳氏似乎不欲多談，直截了當地指明事情關鍵，想了想，又繼續解釋，“雖說旨意已下，到底還有很多事情尚未來得及準備，老爺的意思便是先做好最緊要的事情，不要丟了咱們左都督府的面子。我也知道，夜兒身邊有伺候的婢女，可尋常也沒見到那婢女隨身跟著啊！想來那人也不得夜兒心意，我尋思著還是該給夜兒再挑幾個。佘姨娘，你也知道，再過幾個時辰，就要進宮覲見，若是讓人看到咱們左都督府出去的千金小姐身邊竟無人跟隨伺候，豈不是讓人笑話了去？”

這是陳氏頭一次在佘姨娘和沐書夜面前說這么多話。可難得的是，佘姨娘和沐書夜竟然沒有其他的意見，眼觀鼻鼻觀心地看著陳氏指揮起來，時不時回答一兩句。

沐書夜還是“葉輕塵”時，從小便獨立生活，素日里也唯有一年老嬤嬤照顧她的起居，其他衣食住行與軍中士兵并無二樣。后來長久居住于京城，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方面，兼之她身份特殊，縱然旁人有了二話也不敢讓她知道。

那個時候，還真是自在！

直到現在，她都不得不感慨，權利和地位是個好東西！不說別的，單純是身份尊貴帶來的威懾力，就足以讓許多麻煩望而卻步。

所以，她對葉勛瀾奮力追逐權利地位的做法并不是不能理解，而是不能接受他的忘恩負義。想要揚名立萬的辦法有無數種，為何他卻選最殘酷的一種？

這個問題，她想了不下千百遍，可始終沒能想出最能說服她的答案。或許，唯有親耳聽到葉勛瀾的回答，她的“自欺欺人”才能徹底放下。

除了陳氏比較盡職盡責地為沐書夜挑選婢女之外，其他兩人并沒有將心思放在這個事情上。

沉悶的氣氛持續到陳氏即將定下四名婢女而對方也沒有什么反對的意見時，突然聽到下人通傳，說是沐書茵半夜回了左都督府，在座幾人頓時面面相覷。

陳氏將人喚了進來，并對風塵仆仆的沐書茵笑道：“茵兒怎么大晚上就跑回來了？”

“回母親的話，我聽說四姐遇到喜事了，一時難以自禁，便不管不顧地沖回來了。”沐書茵福了福身，盈盈笑道，“不久之后，四姐便要進宮了，我要是不早點過來，恐怕就見不到四姐了呢！”

陳氏嘲諷一笑，“真是看不出來，你倆關系居然好到如此地步了。”

沐書茵也不氣惱，視線在一臉沉靜的沐書夜身上停留了片刻，忽而掩唇一笑，“母親，這可是有原因的。四姐幫了我那么多忙，又那么維護我，我是巴不得跟四姐親近，就怕四姐不理會我罷了！”

聽著這雙關的話語，陳氏神色驟變，暗暗瞪了眼笑意盈盈的沐書茵，便指著低頭站著的四名婢女道：“夜兒，我看這四人不錯，倒是可以留在你身邊伺候著，你覺得如何？”

沐書夜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沐書茵搶先一步道：“母親，你說的是這四名婢女嗎？依我看來，這四人不是很好啊，至少看起來都挺呆板。我聽說，這幾人是要跟隨四姐進宮覲見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兒，別幫不上四姐的忙，反倒是拖累了四姐。”

這話著實大膽，不止陳氏一張臉黑了下來，就連沐書夜和佘姨娘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沐書茵對此恍若未覺，走到沐書夜身邊，微微彎下腰，笑盈盈道：“四姐，你覺得這些人怎樣呢？”

趁著無人看見的時候，她無聲做了個口型，卻讓緊盯著她的沐書夜眉心一動，萬般思緒在腦海里快速轉過，很快就做出了反應。她轉頭看向陳氏，笑道：“夫人，您挑選出來的人，肯定是極好的。不過，這些人到底是我使喚的，是否容許我考量一下呢？”

陳氏微微瞇起眼，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沐書夜句句在理，她也不好說什么，臉色難看地點了點頭，道：“你想要如何考量？”

“很簡單。我就問幾個問題而已。”沐書夜問的問題的確很簡單，可惜的是，那四名婢女卻無一人能回答得滿意。到了最后，沐書夜也只能攤手嘆息，“夫人，如此簡單的問題，她們都不能回答出來，看來還需要重新選過啊……”

陳氏慢慢打量著垂手侍立的四名婢女，視線又在沐書茵身上溜了一圈，突然就有些了然，一時額頭青筋直跳，不欲去理會這兩個麻煩人的事情，揮揮手不耐煩道：“你想怎樣就怎樣吧！人就在這里，選好了跟我說一聲。佘姨娘，我倆也好久沒有說過話了，不如趁此機會出去聊聊？”

雖然是商量的語氣，可陳氏已經扶著身邊嬤嬤的手站了起來，佘姨娘靜靜地看著她，須臾，點點頭，無可無不可道：“夫人相邀，榮幸之至。”

等此二人離開后，沐書夜才正眼看向沐書茵，語帶疑惑，“五妹今日跑得如此勤快，教我看了都有些不忍心了。”

“四姐，你這是哪里的話？閑來無事，多跑跑也是好的。更何況，天色已晚，時間又緊迫，再不來可就見不到你了。”沐書茵眼里劃過一絲狡黠，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最后將視線定在了數名婢女中的其中兩名，笑意盈盈道，“四姐，你不是要選婢女嗎？我看這兩個倒是挺伶俐可人的，就是不知道你覺得如何？”

沐書夜皺了皺眉，眼神也變得凌厲起來。

說實話，她并不喜歡旁人對她的事情指手畫腳，尤其是左都督府里的人。哪怕沐書茵現在為齊凌效忠，而這番舉動也是得到了齊凌的授意，可她心里卻是莫名排斥。

“四姐，你不用多想，我只是提個建議而已。不過，連我都看得出這兩個人的特殊之處，你難道不考慮一下嗎？你可能不喜歡我插手此事，可我半夜趕來也無非為了那事兒，你大可忽略我的存在，認真考慮下這個建議啊！”說完，沐書茵便識趣地坐到椅子上，老實本分地喝起了茶。

本來，她早早就睡下了，突然從婢女口中得知那個消息，又恰好接到五皇子的命令，只能忍著滿腦睡意匆匆忙忙趕了過來。現在，不管沐書夜有沒有聽從她的建議，確切來說是五皇子的建議，都與她無關。

而面對著沐書茵剛才指過的那兩名婢女，沐書夜心里也是五味陳雜，薄唇不禁緊緊抿了起來。

她絲毫不懷疑沐書茵的來意，也知道齊凌這么做的用意，可一時間她還不能接受來自齊凌的諸多“饋贈”。

說她沒有出息也好，講她不會偷懶也罷，對于她想要的東西，向來習慣了親自去取，倒是對這種“天下掉餡餅”的事兒沒有好感。

可如果不接受下齊凌的這份“好意”，似乎也不是那么簡單容易。

沐書夜忍不住扶額，思來想去，終于還是決定收下這份“厚禮”，只是在沐書茵離開時，特意叮囑了一句，“回去告訴他，以后有事情直接來找我，不必如此為難你了。還有，我不喜歡別人來插手我的事情，如果有其他的想法，大可直接找我細說詳談。”

沐書茵這才一臉郁卒地離開了左都督府。

沐書夜剛回到花廳，剛好碰到陳氏和佘姨娘“談心”回來，她仔細地瞅了眼兩人的臉色，卻發現陳氏臉色比之之前更陰沉了幾分，佘姨娘倒是那副雷打不動的模樣，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見狀，她心里也有了底兒，等陳氏帶人離開后，才終于開口問佘姨娘，“剛才夫人跟您說了什么？”

“你覺得這個時候還能說什么？”佘姨娘看了眼陳氏離開的方向，笑意透著一股涼薄，“無非告訴我，時間太過緊急，還沒來得及舉行任何儀式，本該屬于我的身份和地位還要再等一等了。”

沐書夜靜靜地聽她繼續說下去。陳氏既然提出了這個想法，肯定就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現在倒是很好奇，陳氏的后招會是什么。

佘姨娘繼續道：“你也知道，平妻本來就是個特殊的存在，不比正室來得光明正大受人看重，卻比尋常妾室來得高貴了幾分。按理說，旨意已下，要真正授以平妻的身份，也是需要舉行相關儀式的。如今我嫌麻煩，陳氏心里不舒坦也不想讓我那么如意，便在這方面使了絆子，倒是好心機了。”

“所以，她提出了什么要求？”沐書夜挑眉問道。

佘姨娘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頓道：“我依舊是佘姨娘，而你卻不再是左都督府庶出四小姐。”

她刻意咬重的“庶出”二字，卻讓沐書夜驟然沉下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