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科舉舞弊之案的真相被公諸于眾，不僅僅是朝廷官員，就連京城腳下的百姓也紛紛夾起尾巴過日子。是以，整個京城都被籠罩在一片低沉嚴肅的氣息中。

這幾日，沐書夜經(jīng)常往府外跑去，也聽到了京城大街小巷里流傳較廣的謠言，先是從柳硯璟的生平說起，提到了當年柳硯璟被人暗箱操作無緣科舉的過去，又將柳硯璟和禮部侍郎等人各自的結局聯(lián)想到一系列的恩怨糾葛，甚至還多了幾分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部分。

乍一聽說這樣的“謠言”，沐書夜還以為有人刻意去調查過柳硯璟，結果卻是被說書人自行想象后杜撰出來的，直教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自行想象出來的“傳言”，卻也與事實有頗多共通之處。

在街上閑逛時，沐書夜還遇到了故事的中心人物柳硯璟。只不過，她并不認識此人，還是被對方當面攔截下來聽了他的介紹后，才終于明白為何此人能令李淑儀念念不忘。

她跟柳硯璟并無交情，若非李淑儀當面找上門，或許她對此次科舉舞弊之案并無太深的感觸。

本以為經(jīng)此一案后，此人會覺得揚眉吐氣意氣風發(fā)，可瞅見他眼角下的青黑色，她不免心中疑惑，多嘴問了一句，“柳公子心愿得償，為何卻是這般頹喪模樣？”

“心愿得償？”柳硯璟怔了怔，慢慢咀嚼著這個詞，而后卻突然苦笑了，“沐四小姐，我永遠不可能心愿得償了。”

沐書夜聽出他話中蹊蹺，細想他與李淑儀之間的糾葛，到了嘴邊的話卻也吞了回去。說到底，這也是他們之間的事情，她一介外人不好插手其中，只能訕訕然回道：“不管你心愿能否達成，最重要的還是把握當下。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她也只能提點到這里。看著柳硯璟心不在焉地離開，她不由得想起李淑儀那晚同樣消沉的臉色，心里突然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情愛這種事，離她已經(jīng)很遙遠。上輩子被葉勛瀾背叛過的事實，已經(jīng)讓她對這類玩意兒敬而遠之，這輩子心心念念的無非報了那血海深仇，還定國將軍府一個公道。

這么想著，她的腦海里突然就劃過齊凌那張俊美非凡的臉龐，心中某根弦顫了顫，可很快就被她摒棄在外。于她而言，齊凌只是最佳的成親人選，其他也僅限于合作關系。

她努力忽視掉那種異樣的感覺，視線毫無焦點地游移在人群中，忽然就停了下來，久久不動。

不遠處，依舊是那個泥人攤子，中年夫婦安分地坐著，不見絲毫吆喝聲，比起周圍的攤子，這一個攤子則顯得格外冷清。可沐書夜不會錯過那名中年男子在人群里逡巡的目光，尤其在對上她的視線時，眼里驟然迸發(fā)的驚喜光芒耀眼得教人詫異不已。

沐書夜猶豫了下，抬步走了過去，那中年男子連忙站起身，態(tài)度無比謙和地鞠了個躬，笑嘻嘻道：“姑娘，這次可有什么中意的小玩意兒啊？”

“暫時還沒有，”沐書夜別有意味地打量了他一眼，隨之垂了垂眼瞼，象征性地掃了下攤子上紅顏六色的小泥人，忽然問道，“你有什么其他合適的，可以推薦給我！就比如，像上次那樣的……”

那中年男子神色不變，眼里卻是精光閃閃，他環(huán)顧了下四周，壓低了聲音，認真道：“姑娘，好東西，自然要珍藏起來的。您若是方便，不如直接跟我來？”

“跟你去？”沐書夜卻突然笑了，隨之后退一步，從頭到尾打量起他，心里卻暗中敲起了警鐘，“你這話說得可真大膽！我還從沒見過，客人要買東西，還要親自跑到賣主家里去的？這個，你可真不厚道了！”

那中年男子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慌忙賠禮道歉，“姑娘，您瞧我，簡直是腦子里抹了豬油了。剛才唐突之處，還請您見諒。”

沐書夜微微瞇著眼，似笑非笑，“我也不跟你計較了。不過，如果有合適的小玩意兒，可否將其送到左都督府上？”

“姑娘，您是……”

“沐書夜。”

沐書夜丟下這一句話，又瞥了眼身后擁擠的人群，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那中年男子正疑惑著，眼角突然瞥見左前方鬼鬼祟祟的身影，心下大驚，連忙低下頭，揣著一顆心，強作鎮(zhèn)定地捏起泥人來。

日落時分，沐書夜從街上逛回來，剛好看到候在左都督府門外的那名攤主，眸光倏地幽深起來，遠遠打量起來。

說實話，不遠處那男子長得其貌不揚，屬于將其丟到人群里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類型。兩次接觸，此人除了身上有著經(jīng)商人的些許精明之外，倒是再看不出任何特別之處。

那次回去后，她也曾讓鳳二去查過此人的底細，可擺在明面上的信息并沒有絲毫問題。可這只能說明，那對中年夫婦若不是真的背景清白，便是被人特意隱藏起了其他的東西，就連鳳二也無法查探一二。

一直以來，她都比較疑惑，到底那兩個人的底細深淺如何。而在經(jīng)過剛才的接觸之后，她基本可以確定，那兩個人的來歷應該不簡單。

可對方的意圖在哪里，是好是壞？

一時間，她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左右思量之下，還是決定靜觀其變。

那攤主轉頭看到了她，頓時喜上眉梢，捧著手中的盒子快步走過來，笑得一臉謙和：“姑娘，您要的東西，給您帶來了。”

“嗯，麻煩了。”沐書夜伸手接過，手指在盒身處摩挲了下，意味不明道，“不過，你的動作倒是很迅速。此番前來，沒有遇見什么人吧？”

中年男子怔了怔，似乎沒想到她會想到這一層，臉色有些不自然，“姑娘身份尊貴，我也不多加打擾了。若是還有其他疑問，盒子里找答案即可。告辭。”

這么說著，他沖沐書夜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倒是個有意思的人！

沐書夜嘴角銜著一抹淺淡的笑意，摸了摸這個盒子，想著這個盒子可能更有意義，連忙加快腳步往府內走去，回到房間揮退伺候的婢女，便興致勃勃地打開盒子看起來。

此次，那攤主送來的泥人顏色更鮮艷些，制作工藝也比上次那個好多了，整個泥人的輪廓看起來也要更逼真動人。

只是，沐書夜的注意力并不在這個泥人身上，她知道那中年男子特意送來這個盒子，用意并非那么單純。她將盒子和泥人翻了個底朝天，試圖從中找到些許蛛絲馬跡。許是沒拿穩(wěn)，盒子突然就摔到了地上，看似堅穩(wěn)的東西剎那間摔成幾塊木頭，其中一個小紙條隨之飄到了她的腳邊。

她定定地盯著那盒子，暗道那攤主心思之深，竟然將東西*藏在了盒子縫隙里，身子卻已經(jīng)彎下來，將那小紙條展開來看。

這一看，她整個人驀地跳起來，與前一刻的冷靜自持判若兩人。

這邊，那攤主徑自回了自己的家，等到跟蹤之人終于離開，他才鬼鬼祟祟地走進廚房下的地道。

地道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等候著，甫一看到他走進來，所有人頓時涌了上來，將他團團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問起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

“咳咳！”一片嘈雜中，忽然有人重重咳嗽了一聲，整個場面頓時安靜下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到那個人身上。

那攤主這才得以脫身走到那個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句，“見過路副將。卑職已經(jīng)按照您的吩咐，將東西送到那位姑娘手里了。”

路楓欣慰地點頭，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嘆道：“墨尋，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我們只怕還沒找到蛛絲馬跡！”

路楓口中的“墨尋”，明面上的身份是小攤攤主，在京城里做著小本生意，實際上卻是一名士兵，曾經(jīng)在定國將軍麾下效忠過。只是，當時他還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兵，也沒能有機會接觸到眾人口中英明神武的定國將軍。

可除了他之外，這里其他人都曾經(jīng)跟隨定國將軍浴血奮戰(zhàn)過，后來定國將軍遇難，他們不知招惹到了什么人，竟然被暗中追殺。他們一邊躲著，一邊找尋昔日的戰(zhàn)友，找尋能夠以本來身份重見天日的機會。

這一等，便等了兩年多。

鑒于李墨尋的身份不怎么引人注意，路楓利用自己手中的能力，將其背景修飾了一番，便讓他在京城最熱鬧的主街上捏起了泥人擺起了小攤，明面上是小本經(jīng)營，實則希望能夠借此機會接觸到各色各樣的人，從而找尋到他們的“有緣人”。

而牽引“有緣人”的憑介，便是以昔日定國將軍葉閔蘊為原型捏造的泥人。當然，那泥人是經(jīng)過一定修飾的，不仔細看或許認不出來。

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這種方式無異于*大海撈針，私下里也利用其它的方法去尋找，對此并不抱什么希望。結果，李墨尋偶然間得到的消息，卻讓他們欣喜不已，這才有了讓李墨尋送泥人到左都督府的事情。

眾人想起這事兒，怎么都覺得沒底兒，只是有人將這份疑惑深埋于心，而有人則當場問了出來，“路副將，你確定讓李墨尋送那東西給左都督府的四小姐有用么？”

“不確定。”豈料，路楓竟然這么感慨起來。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這都叫什么事兒？既然連路楓都無法確定，為何還要讓李墨尋去送那個盒子？若是打草驚蛇，豈不是糟糕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路楓握了握拳，便將心中所想娓娓道來，“我知道你們心中存有疑惑。說實話，我心里也沒底兒。不過，目前看來，這應該是最妥當?shù)姆椒ā！?

眼見所有人都倍感疑惑，他也不兜圈子，面色凝重地分析起來，“這兩年來，咱們四處躲藏，暗中查探，可結果呢？不僅查不到追殺咱們的人是誰，也沒能找到想要找的人。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眉目，又豈能輕易放過？”

“可是，萬一那人并非咱們要找的人，而是敵人用來迷惑咱們的，豈不是糟糕了？”這個問題，也算是問出了大多數(shù)人的心聲。

路楓似乎懂得他們的顧慮，可讓李墨尋去送泥人，本就是他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所做的決定，此刻倒是不擔心這方面的問題。

一來，他們隱匿在京城中，已經(jīng)有較長一段時間，這期間并沒有再遇到那些人的追殺，應該可以排除“敵人刻意設下陷阱等他們來鉆”的這個可能。二來，據(jù)那日李墨尋的描述，那一男一女中，紅衣男子名叫龍三，便足以讓他對自己這個決定多了幾分信心。

以前，定國將軍還在世時，他身份特殊，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誰都以為他是邊關大營里最普通不過的一名副將，幾乎沒立下什么大的軍功，也與將軍跟前那幾個人沒什么交集。可他卻也知道哪幾個是最得將軍信任的人，這其中便有“龍三”。他以前也跟龍三草草接觸過幾次，知道龍三喜歡穿紅色衣裳，言行舉止頗顯囂張肆意，與那日李墨尋所描述的男子特征頗為符合。

可惜的是，他不能親自去辨認，否則也不用派李墨尋送了泥人去試探一二了。

其他人并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見他一副不欲多說的模樣，倒也識趣地不去詢問，靜待著他的安排。

只是，路楓的心思顯然不在這個上面，心不在焉地囑咐了幾句，便拉走了李墨尋，不知道要商討什么事情。

在場的人混入京城后，基本都有了各自偽裝的身份，匆匆忙忙聚集到此處，無非想要知道事情的后續(xù)發(fā)展。雖說沒有得到想要的訊息，多少有些失望，可以前也習慣了這樣的失望，互相對視嘆息一聲，便悄無聲息地離開此處。

這邊，李墨尋被路楓拉走，正覺得莫名奇妙，抬頭看到對方前所未有的冷肅臉色時，心里不禁咯噔一聲，所有神經(jīng)開始繃得緊緊的。

“墨尋，你不必緊張。”路楓輕聲寬慰他，環(huán)顧了下四周，下一刻，話鋒陡然轉冷，沉聲道，“現(xiàn)在沒有其他的人，你將此事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復述一遍。”

李墨尋心下詫異，卻也沒有多問，以只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重新講述了一遍，甚至連沐書夜的面部表情都沒有漏下。末了，他猶豫著問道：“路副將，可是哪里不妥？”

“是有些不妥。”路楓眼里倏地劃過一道精光，附在李墨尋耳邊說了幾句，卻見李墨尋更加好奇地看著他，他卻搖搖頭，只說了一句，“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吧！相信此次會心愿得償了。”

李墨尋雙眼發(fā)光，也顧不得問出心中的疑惑，朝路楓作了個揖，便回去準備。

他不問，愿意相信路楓沒有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