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書夜無懼于佘姨娘的威勢，慢悠悠地踱回桌前，執(zhí)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才慢條斯理道：“其實，您也知道，這本不是我該怎么做的問題。府中除了我，還有沐書顏和沐書情兩姐妹云英未嫁，這種事兒再怎么說也還輪不到我。”

佘姨娘眸光微閃，不動聲色地問道：“萬一他想要將這個名分定下來呢？你要知道，自古以來，女子聲名大于天的。”

“比起性命，那所謂的聲名又算什么？”這回，沐書夜卻沒有多解釋，而是別有意味地瞥了眼穩(wěn)坐泰山的佘姨娘，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弧度，“再者，聲名這東西，也不是由我說了算的。如果我不是庶女，誰想要亂嚼舌根，也得看看左都督府的人是否允許。您覺得，我說得對還是不對？”

“你……你說什么？”佘姨娘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騰地站起身來，指著她，半天卻憋不出一句話。她美目圓瞪，通透而略顯嫵媚的眼神里透露出少見的不敢置信，仿佛坐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個正常的人。

可這個人，又怎么會是不正常的人呢？

這是她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女兒，從小喜歡吃什么，又哭過多少次，喜歡什么顏色的衣裳，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十幾年來，眼前這個人可算是她最親近的人了，可不知為何，在聽到剛才那番話時，她突然就覺得自己錯過了什么。

“夜兒，你……你怎么會……”她的臉色并不算很好看，在看到那張熟悉而又陌生至極的臉時，那么多的疑惑就那么堵在了喉嚨。

沐書夜垂下眼，雙手交叉置于膝前，略顯低沉的聲音傳出來，在這不算小的花廳里慢慢散開，竟也帶著一股縹緲的意味，“我只是猜想。不過，看您的反應，似乎我的運氣還不賴，竟然一猜就猜對了。”

這句話說得很無所謂，當然佘姨娘也不會蠢到去相信這樣的解釋。可若是不聽，也就無法解釋剛才的異常。

她眸光閃了閃，將信將疑道：“夜兒，你真是猜的？”

“是。”回答得干脆利落。

佘姨娘到底還是不能放心，走到沐書夜的面前，微微彎腰，將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不無擔憂道：“夜兒，你可千萬不要做出什么傻事啊！有我在，定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的。”

“我沒事兒，您別擔心。”沐書夜云淡風輕地回了句，想到她擔心的重點，隨后又說了一句，“我并沒有什么特殊的獲取消息的渠道。這次的確是我猜的，不然我也不可能會知道的。這條小命，我可寶貴著呢，絕對不會做任何威脅到自身生命的事情。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佘姨娘看她不似說假，懸著的心也落了一半，還欲多說什么，卻見她站起身來，擺擺手，往門外走去，“我現(xiàn)在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這么說著，人已經(jīng)轉(zhuǎn)過彎，不見了蹤影。

佘姨娘久久站在原地，直到隨身伺候她的李嬤嬤來請她回房，她才驟然回神，滿臉復雜地問道：“嬤嬤，你說，我是不是該做點其他的打算了？”

“您想如何打算？”

聞言，佘姨娘苦笑出聲，頗為無可奈何，“我還能做什么打算？既然夜兒已經(jīng)猜出我的心思，我這個做娘的，自然不能讓她久等了。也罷，橫豎都要走這一步，趁著現(xiàn)在主動權(quán)還在自己手上，不如先發(fā)制人了。”

頓了頓，她吩咐起李嬤嬤，“你去準備一下。明日我要進宮去見一下貴人。”

李嬤嬤頓時大吃一驚，不覺叫出了聲，“您這是要進宮求貴妃娘娘……”

后面的話，她沒敢繼續(xù)說下去，只因佘姨娘的臉色太過冷肅沉靜，不經(jīng)意間釋放出來的氣場幾乎能與左都督的相媲美，她艱難地咽了下口水，二話不說就去準備相關(guān)事宜。

這邊，齊凌回京后，先是去御書房見了齊孝帝，將瀘州城一應事項悉數(shù)稟報上去，隨后又去給王皇后請安，寒暄了好一陣子，才終于回了自己的住處。

梳洗用膳后，他正躺在貴妃榻上批閱公務(wù)，甫一看到無劍走進來，連忙放下手中的冊子，身子微微傾起，挑眉問道：“如何？”

無劍面無表情道：“殿下，屬下查到，沐四小姐回府時，沐擎天還特意讓陳氏去府門口迎接，排場看來還算可以。晚上沐擎天去和沐四小姐說了幾句話，無意中提到了婚事，看沐擎天的意思，似乎要將沐四小姐送給三皇子做……做……”

身邊的溫度驟然下降，無劍身子哆嗦了下，不自覺往后退了半步，心里默默為倒霉的自己和沐擎天鞠了一把同情淚。

誰都知道，三皇子已經(jīng)娶妃，沐擎天有了這個打算，肯定想要將沐四小姐送去做妾。當然，也不可能真的是什么身份卑賤的小妾，以沐擎天的身份，沐四小姐應該會是三皇子的側(cè)妃。

可為何他會那么想笑呢？

他敢說，那么一個胸襟寬廣氣度不凡的女子，京城中多少英明才俊都比不上，居然還有人敢拿區(qū)區(qū)一個“側(cè)妃”之位來羞辱她。以自家主子對沐四小姐的在意，此事怕是不能輕易揭過了。

到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不知好歹的沐擎天。

他偷偷瞥了眼臉色黑得能滴墨的自家主子，硬著頭皮上前稟報：“殿下，據(jù)屬下所知，在沐擎天提出這個打算時，還未等沐四小姐有所反應，佘姨娘就已經(jīng)提出了反對的意見，甚至還拿出刑部尚書府五小姐的事情來舉例。當時沐擎天已經(jīng)做了退讓，想必不會那么不識趣地再提起這件事情。”

齊凌卻不以為然。沐擎天既然起了這個心思，恐怕不會輕易打消，之所以會這么輕易就被佘姨娘說服，恐怕還是另有隱情。

如今，他不僅擔心沐擎天固執(zhí)己見，還要提防著齊澤會提前得知風聲，上門找沐擎天商討此事。到那時候，不管沐擎天如何不舍得，只怕也不會拒絕掉這門親事的。

如此看來，事情還真是棘手了。

他低垂的眉眼里布滿陰沉，琢磨著是否要讓沐擎天忙起來，無暇去顧及此番諸事。思忖了片刻，他忽然問道：“她可有什么應對之策？”

“她？”無劍怔了怔，待看到自家主子略微不自然的神色時，倏地明白過來，連忙道，“目前還沒聽說沐四小姐有何應對之策。不過，佘姨娘倒是坐不住，命貼身嬤嬤去準備進宮事宜，運氣好的話，明日您應該能夠碰到她。”

齊凌忍不住失笑出聲。他終于知道，那個女人為何不著急了。原來有佘姨娘這么個“便宜娘親”為其奔前跑后，甚至連最后的底牌都拿出來了。

說起來，這個佘姨娘還真是舍得，多少年沒進宮一次，此次為了自己女兒的終生大事，終于還是踏入了這巍巍宮殿中。可她若是知道，“沐書夜”的身體里已經(jīng)住著另一個截然不同的靈魂，又會是何種心情？

可不得不說，佘姨娘這么做，省去了他不少麻煩。以佘姨娘與王皇后的關(guān)系，此事估計也不會再橫生枝節(jié)了。

他微微抬眸，卻見無劍正滿臉復雜地盯著自己，眉心一皺，沉聲問道：“你還有事？”

無劍皺了皺眉，有些為難道：“屬下剛剛想到一個問題。您說，要是佘姨娘進宮，來找的人會是誰？”

“這還用說，自然是……”齊凌下意識就想要說“王皇后”，可心頭一突，即將脫口而出的話也梗在了喉嚨里。

他想當然地把佘姨娘會來找的人摒除在外，卻忘記了身居后宮的母妃竟也跟佘姨娘關(guān)系頗好，甚至比王皇后還要更深一層。明日佘姨娘若是真的進宮，想必來找的人十有八*九是他的母妃了。

一旦母妃插手參與，定然會與父皇對上，那么現(xiàn)在平靜的生活很有可能會被打破。到那時，又該如何是好？

他揉了揉眉心，曉得了無劍這么問的含義，不無疲憊道：“佘姨娘進宮，定會有些動靜吧！如今可都查清楚了么？”

無劍臉色輕松了些，連忙點頭，“查清楚了。云英宮里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了。殿下，其實也不必如此煩憂。只要貴妃娘娘不曾見到佘姨娘，應該就沒什么大礙。”

言下之意，竟是阻撓佘姨娘進宮去見他的母妃？

齊凌搖了搖頭，不甚贊同，“既然佘姨娘決定要進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么阻撓著，根本就不是長久之計。他關(guān)心的不是佘姨娘進宮，而是此事會給母妃帶來多大的影響。倘若母妃明確地表示撒手不管，那么，無論他們阻不阻攔，佘姨娘此番進宮也不會有多大的差別。

想到這里，他倏地坐直了身子，招手讓無劍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很快便見無劍領(lǐng)命而去。

翌日。

齊凌下了早朝后，本想在佘姨娘進宮的路上堵住她，半路卻被齊孝帝跟前的太監(jiān)叫去了御書房，只留下了一臉呆滯的無劍。等他從御書房出來，重新回到之前的地方，卻見無劍垂頭喪氣地站著，四周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仔細一想，也就知道無劍沒能完成他吩咐的事情，將佘姨娘攔下來了。

不過，無劍倒是沒有太沮喪，及時給他奉上了一條可靠的消息，“殿下，屬下雖沒能將佘姨娘留下，可屬下沿途跟隨了一段路，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直接去見貴妃娘娘，而是被皇后娘娘請了過去。此刻，人應該已經(jīng)在鳳儀宮里了。”

齊凌眼里快速地劃過一絲詫異，臉上也逐漸浮現(xiàn)出些許釋然之色。他并非想要阻攔佘姨娘去找母妃，而是想要在她前往云英宮前說上幾句話。

他不忍心看到母妃為了丁點的小事兒毀壞了多年的平靜生活，可也不會阻止佘姨娘為自家女兒的終生大事奔走相求。更何況，佘姨娘的女兒還是沐書夜！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居然讓王皇后捷足先登了。

齊凌疑惑之余，心里也著實松了一口氣。據(jù)他所知，表面上佘姨娘與王皇后的交情還算是不錯的，倘若能夠從王皇后那里得到她想要得到的東西，那么也不必來麻煩母妃了。

人，總是自私的，比起王皇后這個半路跑出來的“娘親”，他更不原意讓母妃陷入任何糾葛紛爭甚至是危險當中。雖說王皇后待他如親子，可畢竟不是親子。

說得更準確些，他們雙方也只是各取所需--王皇后需要的是個能鞏固后位和前朝勢力的皇子，他背景小而弱，剛好符合對方的要求。而他也需要有個強大的外戚背景，來施展自己的報復和野心，同時也用來保護他的母妃。

這么多年來，名義上的“母子”關(guān)系也還算融洽，此次雖不知王皇后為何會突然攔截了社姨娘，可想來應該不會是什么壞事，他也能暫時放心了。

“無劍，你過來。”他招了招手，無劍立即躬身以候，卻見他低聲道，“找個辦事妥當?shù)娜耍ゲ椴榛屎竽锬镞@么做的用意。有什么消息，務(wù)必盡快來報。”

這邊，佘姨娘被王皇后請入鳳儀宮后，陪著對方東扯西扯，硬是被生生消耗了不少時間。她心中焦灼不已，雖不敢表露分毫，可隨著時間的延長，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到了后來，連簡單的敷衍都敷衍不過去了。

王皇后依舊神態(tài)自若，在佘姨娘神思恍惚之際，突然問道：“佘姨娘多少年沒進宮了，此次是為何而來的？”

“自然是……”佘姨娘不自覺就要說出口，不經(jīng)意掃過王皇后精光閃閃的雙眼時，不自覺地瞇起了眼，神智也恢復了清醒和理智，當下起身請罪，“妾身沖撞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一句話，把王皇后弄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