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您打算……去哪兒？”寒老大已經猜到她的目的，只是未曾得到她的親口承認，也不敢貿貿然冒犯多言。他的目光落在她背上的包裹里，一想到里面可能裝著的東西，當下心痛難當。沐書夜在環顧著四周，她想要讓父親入土為安，在墓地選擇上更是要慎重再慎重，既不能輕易就讓別人察覺，也不能教人擾了父親死后的安寧。如此一來，她竟然也拿不準主意。

寒老大見狀，連忙湊到她身旁，勸道：“大小姐，屬下以為，此處地勢雖高，未必就適合……”

“嗯？適合什么？”沐書夜微微瞇起眼，嘴角銜著一抹饒有興味的弧度，“寒老大，我記得，我不曾告訴過你來此的目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寒老大連忙低下頭，不敢對上那似笑非笑的視線。他猜得不錯，大小姐并不希望他洞若觀火，有些事兒埋藏在彼此心中也便足夠了，說出來反而會惹來麻煩。

沐書夜忽然深吸一口氣，自嘲一笑道：“你猜得不錯。我背上所背的，便是父親的尸骨。當年，父親身首異處，臨死前我雖抱著父親的首級墜崖死去，卻萬分痛惜不能為其收殮尸骨使其入土為安。時隔兩年，我依舊沒能讓父親的首級與尸骨聚合一處，可找回了背上這些東西，也算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兒了?！?

“大小姐……”寒老大聽到這低沉中飽含痛楚的聲音，想起她年紀輕輕便要承擔那么多，一時悲從中生，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大小姐，您放心。屬下定不會將此事說出去。待此間事了，屬下便會找回老五他們，哪怕舍卻所謂的前途性命，也要為將軍平反?！?

話音未落，他膝蓋一彎，直挺挺地跪在了沐書夜的面前。

沐書夜眸光微閃，靜靜地看著他，片刻后，才舉步上前，將其扶起，欣慰道：“寒老大，你這是做什么？我只是在看到面前的邊關大營，一時心生感慨，并無其他的意思。好了，咱們也不提這些事兒了，你能一如既往地支持父親和我，我便不是孤立無助的。將來，我還指望你能跟我一起走上金殿，揭發那些豬狗不如的東西的惡行呢！”

寒老大重重點頭，“大小姐放心，不只是屬下，還有一眾老將，都在等著將軍冤案被平反的那一天。您有什么盡管吩咐，屬下等人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沐書夜將他扶起，笑著道：“能聽到你這么說，我很高興，相信父親在天有靈也會覺得欣慰的。此前我一直忙于對付葉勛瀾，也不曾與你深入交談過，對邊關大營中老將的人數并不是很清楚。若是無事，咱們就邊找地方邊聊聊？”

寒老大自然沒有異議，跟在沐書夜身邊，恭謹待命。

其實，沐書夜起初并沒有查問這些東西的心思，來到這里這么久，她從來恪守著與齊凌之間的承諾，不給對方增加負擔，卻也不會束手束腳。之所以會想要了解那些老將，純粹是突然生起的心思。

邊關大營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若是沒有兩年前的事兒，這里該是她展望未來的最佳地方。她可以看到父親演武場練兵的身影，也可以將此處光明正大地仰望。

可如今，這一切全被毀了。

她心中不是沒有怨恨，卻也只能暗中籌謀，將需要準備的東西悉數準備好，以待最合適的時機。剛才寒老大提到“老將”一事兒，也讓她驟然想起仍舊留在邊關大營中的她父親的手下，仔細想想，也到了整理這些緊要事情的時候了。

重生以來，她曾經試圖去了解過父親那些部將的去向，得知的結果大致可以分為四類。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選擇留在了邊關大營中，或不滿軍中其他人的管制從頭開始做起，或留在原來的位置上恪盡職守，只是立場如何卻不可知。還有小部分人得了提攜，要么做了京官，要么得了提攜直接去別的城池上任。仔細想想，這其中應該也有葉勛瀾的功勞，這些人忠誠如何不言而喻。當然，還有其他人不見蹤影，生死未知，一如曾經失蹤兩年的龍三。

像寒老大這樣，在軍中忍辱負重飽受冷嘲的部將，似乎也沒幾個了。可恨的是，現在連老五老六和小十六都沒了蹤影，想要詢問些什么，簡直是難上加難。

“大小姐，兩年前，將軍出事兒后，邊關大營曾經出了一場混亂，當時厲染和葉勛瀾竭力遏制，才勉強將混亂的局面給壓制下來。與此同時，這也給了那兩個人機會，不到半個月，不僅將邊關大營的局勢掌控住，甚至還將手伸到了更深的地方。算起來，當時我也是小看了他們了。”

寒老大回想起來，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對那兩個人頗是心存感激，盡管將軍出事兒了，他也悲痛萬分，可邊關大營的一切皆是將軍的心血，最要緊的還是穩住局勢，盡量降低邊關大營的損失。

而在那個時候，將軍身首異處不能入土為安，遠在京城的大小姐又生死不知，他無暇去顧及邊關大營的事兒，縱然老五老六多次勸阻，也只擺擺手當做不知。

誰想，厲染和葉勛瀾出手了。這兩個人打著“穩定局勢”的旗號去接手邊關大營的具體事宜，甚至趁此機會暗中掌控了邊關大營里的人和事。

等他回過神來，才悔不當初。邊關大營里至少有一半的人已經被厲染和葉勛瀾制服，而不愿意效忠他們的人也得到了“懲罰”，或被陷害，或被暗中調遣，昔日的兄弟齊心也再也看不到。

為這，他一度陷入自責和悔恨當中，當年倘若他能幾方面兼顧下來，是否就不會造成現在這般混亂的局面？兄友不恭，情誼不再，昔年教人爭相贊頌的邊關大軍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一切看來都是那么可悲。

但是，他也知道，當年將軍出事兒，邊關大營里引起了多大的混亂，若非葉勛瀾和厲染及時出來控制局面，并立即封鎖消息整頓大軍保衛邊境，恐怕等待他們的便是敵人入侵鮮血萬里了。

對那兩個人，他心里是復雜的，有感激，但也有怨恨。他雖察覺出了厲染和葉勛瀾的用意，卻沒有實際的證據，看著身邊的戰友兄弟一個個地站到厲染或者葉勛瀾的隊列里，他幾番勸阻，卻無能為力。

他似乎開始認命，蟄伏在軍營中，看著厲染慢慢將邊關大軍整頓成他希望的模樣，憤怒之余，卻也學會了隱忍。

“大小姐，厲染的確是居心不良。您若是想要查當年將軍出事兒的真相，倒是可以從他那邊入手。”待看到沐書夜驟然看來的目光時，寒老大又繼續道，“但是，這兩年來，厲染的舉措也有目共睹。雖然屬下很不想承認，可不得不說，厲染的確做了很多事兒，穩定了邊關大營的局面。”

沐書夜頗感訝異，寒老大會這么說，著實出乎她的意料，“你這么說，可是想要讓我放過厲染？”

“屬下不敢。大小姐會怎么對厲染，并無屬下置喙的余地。”寒老大連忙頓步躬身，畢恭畢敬道，“屬下只是覺得有必要讓您知曉厲染的所作所為，進而做出進一步的判斷。在將軍這件事兒上，厲染的確做了天理難容之事，可縱觀邊關大營，能夠有此魄力去掌控局面的人，厲染應該算是其中一個?！?

“在你看來，葉勛瀾也算是其中一個了？”沐書夜笑意一斂，沉聲叱道。

寒老大心尖兒顫了顫，知道剛才那番話已經觸怒了她，雖有些懊惱，卻不后悔，一字一頓向她解釋，“大小姐，屬下只是從客觀來分析，并無其他的意思。您也知道，將軍還在世時，對葉勛瀾本就期望有加，而那厲染雖名不見經傳，后來卻能以雷霆之力控制住混亂的局面，著實是……”

“夠了！”沐書夜冷冷打斷他的話，緊繃的小臉上戾氣遍布，甚至還有些失望，“寒老大，我自然懂得你的意思。只是，縱然這兩個人如此天縱奇才，那也是我定國將軍府的敵人！這一點，希望你能記住了。”

話落，她便拂袖而去。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道，葉勛瀾和厲染的本事讓人驚嘆?？烧蛉绱?，在面對葉勛瀾等人的背叛時，她才不能做到冷靜自持。

葉勛瀾和厲染也是在父親手下長大的，身上所懷有的本事皆來自父親的傳授，可她不能容忍那些人將那些本事用到父親身上，那相當于父親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

她的父親只是心地太善良了，看不得孤兒們四處流竄，可這又有什么錯，卻落得個這樣的結局？

她不甘心，有機會定要好好問那些忘恩負義的人，為了名利權勢，害死等同于再生父母的恩師，便是他們要做的事兒嗎？

寒老大忍不住嘆了口氣，看著冷風中透著清峻寂寥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正如他所言，說那些話并非有意為厲染和葉勛瀾開脫，而是希望大小姐能公正看待此事，不要做出錯誤的判斷。

他暗中查訪了將近兩年，總覺得當年的事情真相并沒有那么簡單?？此剖侨~勛瀾背叛了將軍，可以葉勛瀾的能力卻未必能做得那么縝密。

但這些話，他不能對大小姐說起。葉勛瀾就是大小姐心頭的一根刺，提的次數多了，對大小姐便是一種殘忍。

“在想什么呢？還不趕緊跟上？”沐書夜冷沉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寒老大驟然一驚，連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