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凌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笑著道：“坐。怎么跟我如此客氣了？”

沐書夜見他如此輕車熟路，還真當在自己房間一樣，心下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可一想到自己要說的事情，她也顧不得太多他是怎樣的想法，拉過一張凳子，便坐在了他的對面，“五殿下，您有什么事兒？”

“沒事兒就不能來找你？”

“……自然不是。我只是想著，最近瀘州城的案子積壓在一塊，你要處理起來肯定需要耗費很多精力，若無其他要緊事兒，還是不敢耽誤您的時間。”

這一口一個“您”，聽得齊凌頗為不舒服。之前，無劍還跟他提起，沐書夜似乎有哪些地方不一樣了，他本來還不放在心上，可此刻看來還真是被無劍那個烏鴉嘴說中了。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這才過了一晚，這個女人又怎么會做出這么大的改變？

齊凌斂起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經地盯著她，似乎想要從那張無比平靜的小臉兒上找出些端倪，奈何沐書夜已經鐵定了心要與之保持距離，縱然心中有各種翻騰思緒，也不會再臉上表現出一絲一毫。

“唉，沐四小姐，這才過了一夜，你為何對我有這么大的意見？你若真想要用晚膳，今晚我也可以補給你啊！”

齊凌頗為無可奈何，手指無聊地玩弄著腰間的玉佩，沐書夜注意到那是一雙極其干凈修長的手，充滿養尊處優的貴氣，只是不知道，這樣一雙好看的手砍殺過多少人，沾染過多少鮮血。

沐書夜很清楚地知道，此時此刻齊凌能坐在這里跟她討論早膳晚膳的瑣碎小事兒，不過是他心情好一時容許，倘若以后皆如昨晚那般擺出他的身份壓人，她根本就做不了任何的反抗。

有些事兒，還是直接說清楚了，比較妥當。

沐書夜心中思緒浮沉幾許，待真正下定決心后，才不卑不亢地回視起齊凌，神色冷淡道：“五殿下，您想多了。您身份尊貴，自然有權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兒。昨晚是我唐突，我在這里向你道歉。”

齊凌頓時板起了臉，他怎么都沒想到，自己刻意放低了姿態，居然換回了她的“道歉”。

可是，誰要她的道歉？

他的身子猛地前傾，看沐書夜像是受了驚嚇般立即往后躲去，眸光倏地陰沉下來，“沐四小姐，你這是做什么？躲得如此及時，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五殿下說笑了。”沐書夜露出一口白牙，皮笑肉不笑，教人看著咬牙切齒，“您好歹也是嘗過山珍海味的人，尋常滋味如何能讓您放入眼中？我不過是區區一后院庶女，沒有那顯赫的娘家背景，也沒有才貌雙全的無雙風華，有的不過是這顆腦袋和上不得臺面的手段，這么普通到塵埃里的人，您還是早日放棄吧！”

這番意有所指的話，聽來卻并不是那么舒暢。

齊凌反應極快，咀嚼完她的話，也明白了她的基本意思。只是，這么快就想要與他劃清界限，也要問問他同不同意啊，“沐四小姐，看來想多的人是你。什么美味野味，在饑餓的人面前，不過是用來果腹的東西，誰還會區分那么多？不過，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也要澄清一點。相比于山珍海味的甜膩，我更喜歡野味的清新與稀奇。”

說完，一雙眼像是淌著萬千春水般，溫柔得幾乎能滴成河流。

沐書夜知道事情沒她想得那么復雜，然而被齊凌這么刻意的解釋，由不得她不多想，那所謂的山珍海味與野味，此刻聽來更像是一頓揶揄，縱然臉厚如她，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心緒有些不平靜，回想起以往齊凌的言行舉止，似乎極少有出現過類似于今日的“意外”，可在她下定決心后，他突然來這么一招，又算是什么？

“五殿下，倘若你沒別的事情，還請先回去吧！這幾日，跟著你東奔西跑，我也有些累了，接下來就不與你一起了。”沐書夜起身走到門口，將房門大開，讓出了出去的道路。

齊凌卻沒有惱怒，只是走到她面前，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了一番，關切問道：“你身體不舒服？”

“額……”沐書夜怔了怔，眸光中狡黠的光芒閃過，“是的。這幾日，身體的確不舒服。”

齊凌又走近了一些，臉上隱隱還透露著一股擔憂，“哪里不舒服？”

沐書夜突然察覺到事情超乎她的想象，尤其齊凌挨得太近，隱約有溫熱的氣息噴到臉上，心下一驚，緊跟著又退了幾步，直到鼻息間再沒有充盈著那抹陽剛之氣，方才長舒了一口氣。

短暫的時刻，因為這些小心思變得無比漫長。

沐書夜到底還是顧慮著彼此的身份，更知道齊凌陰晴不定的性子有多令人無奈，隨口回了幾句，直接問起正事來，“今日，你也去看過陳壽了，想必也有一定的收獲。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她發現，兩人之間的相處，還是停留在最開始的公事公辦，會比較好一些。

齊凌向她投去一記狐疑的目光，不是不明白她為何會這么問，可到底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不想把她逼得太緊了，暫時也撇下剛才的不愉快，眉目深沉冷凝，似乎又恢復了以往的高貴與冷酷，“如今，瀘州城里除了我，便再無主持大局的人了。此前陳靖、王匡昀的兇殺案還沒破，耽擱太久也終究不是太好。我總覺得，那兩起兇殺案跟陳壽的案子有著不同凡響的聯系，若是先審理陳壽那個案子，只怕不會那么容易。”

“你的意思是，你要先審理陳靖和王匡昀的案子？”

“對。”

“就你目前所掌握的線索，這兩個案子大概多久能破？”

“……”

沐書夜皺了皺眉，看到他這副模樣，心中也想明白了部分情況。恐怕齊凌也沒有把握能在最快的時間里破案，那么陳壽的案子豈不是要一拖再拖？

從理論上來講，她并不贊成這么做。

本來，陳壽入獄后，瀘州城相當于已經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境地，沒了城守的約束，很多矛盾和紛爭也打破平靜的表象，紛紛浮出水面，甚至還有不少別有用心之人蠢蠢欲動。

瀘州城作為邊關大營的臨城，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她不希望此處被人趁虛而入，使其陷入慌亂當中。

如果陳壽的案子不能及時得到解決，恐怕會在百姓中引起不小的恐慌。到那時候，不管陳壽是否真的有罪，在滿城風聲鶴唳的情況下，再去審問也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你不贊成我這么做？”齊凌問道。

這事兒擱誰身上都不能贊成啊！

沐書夜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將剛才所能想到的弊端全部說了一遍。末了抬頭卻見齊凌滿臉笑意，似乎并不擔心她所說的那些問題，疑竇頓生，不由得開口問道：“五殿下，你是怎么想的？”

齊凌微微偏著頭，斜睨著她，從她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那微微揚起的嘴角，線條流暢優美，日光順著那臉頰緩緩流瀉，越發襯得那明眸中璀璨流動的光彩。

沐書夜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要沉醉在這么完美的笑容了。

不想，齊凌卻趁著她發呆的時候，突然湊了過來，溫熱的呼吸迎面撲來，驚得她連忙回神，耳后卻莫名浮起了一層紅暈。

這個齊凌，可真是會迷惑人！

剛才就那么一笑，卻教人驚艷難忘，生為男子著實是可惜了這副臭皮囊。

“沐四小姐，你剛才所說的問題，我已經考慮過了。”齊凌見她面露懊惱之色，不知為何卻有些歡喜，也不跟她賣關子，直截了當道，“但是你似乎忘記了，瀘州城內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葉勛瀾、王欽和隨我南下的御史大人。再不濟，也還有瀘州城的官員，這么多人看著，怎么都不會亂。”

沐書夜大驚，“你難不成還想用葉勛瀾？”

“對。”齊凌毫不猶豫地點頭，待看到她驟然陰沉下來的臉色，連忙補充道，“想必，葉勛瀾也不急著回京城，與其讓他閑下來，整天想法子給你我使絆子，不如給他找點事兒做。”

雖然是這么個道理，沐書夜總覺得不妥。

葉勛瀾應該早就看出了他與齊凌之間的矛盾，誰能保證他會為瀘州城的治安而乖乖聽話，主動攬下這一堆事兒？這本來就不是他的職責所在，哪怕真能遏制住城內蠢蠢欲動的局勢，恐怕也不會傻到為他人作嫁衣裳吧？

齊凌卻絲毫不擔心。

如今，葉勛瀾所面臨的局勢，已經不是沐書夜所想的那么簡單了。試想，本來葉勛瀾在皇上壽辰的當口主動請求南下治理旱情，而結果卻沒有完成自己的分內之事，回京后必然會面對各種各樣的冷嘲熱諷。但凡是有點想法的人，也不會空手而歸，更遑論葉勛瀾這個野心勃勃的人？

到了現在，瀘州城這個爛攤子，葉勛瀾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根本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在最初的驚詫后，沐書夜也恢復了冷靜，又經過齊凌的提點，細細深究下去，才發現齊凌如此安排的奸詐用心，不自覺挪開了幾步，一臉戒備，“五殿下，你還有什么招數，不妨直說。”

齊凌忽然很喜歡看到她這么通達的模樣，隨之咧嘴笑道：“你不是擔心陳靖、王匡昀的案子會花費太多時間，從而影響了陳壽的案子進度么？倘若我讓這三起案子同時進行，不是就沒有任何的顧慮了？”

沐書夜聞言，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同時進行？你不是說線索不夠？”

“不夠，就去找。這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兒？”提起這些事兒，齊凌眉宇間的胸有成竹悉數外露，他伸開雙臂，像是要擁抱天地般，帶著睥睨天下的狂傲與尊貴，王者之風顯露無疑，“當然，陳靖和王匡昀的案子，我們不用理會，直接交給瀘州城的官員去審問。”

“瀘州城還有官員？”不是已經死得差不多了么？

齊凌頓時啞然失笑，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沐書夜聰明狡黠，敏銳度好，可誰想也有如此迷蒙的時候，手隨心動，幾乎是無意識地彈了下她光潔的額頭，這一簡單的動作，卻將兩人震得愣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