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五等人迎敵時，齊凌和沐書夜已經在去往陳壽莊子的路上。

自從上車后，沐書夜便閉目養神。她的精神狀態似乎并不是很好，很快也就進入了夢鄉。齊凌也難得沒去打擾她，自顧自處理著手中的公事。

忽聽車外傳來一道幾不可聞的輕叩聲，齊凌看了看閉目沉睡的沐書夜，掀起車簾，卻見無劍已經打馬走到車窗旁，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么。

齊凌的臉色驀地陰沉下來，回頭看了看一臉無知的沐書夜，繼而吩咐道：“先把人救下來。其他的，量力而行。”

無劍連忙應是。

車簾被放下來，重新遮住了射入車內的陽光。沐書夜還沒醒，可齊凌卻沒了繼續處理公事的心思，想了想，終于還是冒著極大的風險，將尚在沉睡中的某女給搖醒了。

“五殿下，你這是做什么？”沐書夜有些氣惱。她最討厭在入睡時被人吵醒了，可看在齊凌身份尊貴的份兒上，才沒有強烈表達心中的不滿。

可饒是如此，齊凌也聽出了她話中的埋怨，“沐四小姐，很抱歉打擾了你。可是，此事事關重大，恐怕我也做不了主，只能把你叫醒，一起來提提意見了。”

聽他這么說，沐書夜心頭頓時浮起一抹不好的預感，也沒等齊凌開口，開門見山地問，“什么事關重大？”

“你還記得，你想要從邊關大營里救出來的那幾個人吧？”齊凌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了車廂內壁上，雙眼微微瞇起，隨著馬車的晃動，聲音似乎也跟著起伏，“我剛得到的消息，如今那三個人已經被葉勛瀾帶出了邊關大營，厲染就這個問題與之爭辯了許久，終于從葉勛瀾手中把人搶了回來。只是……”

“只是什么？”甫一聽到前面的話，沐書夜還有些興奮。畢竟，如果老五他們還在邊關大營中，她縱然想去救人，也無能為力。可是，如果人已經離開了邊關大營，憑借她和齊凌的勢力，要把三個人救出來，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然而，齊凌一句“只是”，讓她的心的瞬間涼了下來。莫不是，這其中還出了什么意外？

齊凌笑意逐漸斂了起來，只是聲音依舊低沉動聽，讓沐書夜的心緒莫名平靜了下來，“正如你所想的，途中確實出現了點意外。不過，不要緊，你所擔心的那三個并沒有性命之憂。”

聞言，沐書夜頓時松了一口氣。只要老五老六和小十六沒事兒，她就不必擔心了。忽然間，她想到了此事的關鍵點，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難不成，齊凌還派人特別監視了厲染的一舉一動？

許是她的神態太過于明顯，齊凌也不吝嗇于告訴她答案，“那一晚，我本來是想去救你的，結果卻被厲染領著看了一晚上的邊關大營。也就是從那時候，我才知道你所關心的那幾人是由葉勛瀾的手下監看的。葉勛瀾和厲染的關系，我多少都了解到一些，既然葉勛瀾親自派人來看守，那么這三個人必然不會由厲染來處置。”

“所以，你就派人暗中注意他們的動向，一旦葉勛瀾將那三個人帶出大營，便給你一個可趁之機。對不對？”得知了老五他們安然無恙的消息，沐書夜倍覺心情舒暢，之前看著病蔫蔫的小臉兒，此刻也精神煥發起來。

能看到沐書夜如此歡喜，齊凌心中也是開心的，更沒想到她的要求竟會如此簡單，對她的猜測更多了幾分肯定，“你說得不錯。正是這個可趁之機，讓我從中找到了動手的時候。要怪，就只能怪葉勛瀾對厲染太過苛刻了。”

沐書夜還是頭次聽說這回事兒，不禁起了好奇心，纏著齊凌給她講具體的細節。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沐書夜才知道，原來厲染和葉勛瀾并不如她所看到的那般兄弟情深，甚至在過去的兩年多里，厲染對葉勛瀾的忍耐已經超乎了她的想象。

也難怪，以厲染那么頗具野心的一個人，自然不會甘心被誰剝奪掉獨屬于他的權利。雖不知葉勛瀾做了什么，然而此次小十六被人污蔑的局里，肯定也有他扮演的角色。任誰都無法忍受別人在自己的地盤指手畫腳發布指令吧？

葉勛瀾錯就錯在太過自負了。

然而，沐書夜卻是樂見其成，她甚至要慶幸厲染提前有了想與葉勛瀾一爭高下的想法，否則，以她這個睚眥必報滿腔仇恨的人的想法，將來說不定還會給厲染狠狠算上一筆。

想到這里，沐書夜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五殿下，那三人，現在在何處？”

“剛才聽無劍說，已經安置到驛館里了。咱們先去辦完事情，待會兒回去就能見到了。”

“好。”

簡單一個字，卻讓人聽出其中的無限歡喜。

齊凌不由得心中一動，想起之前浮上心頭卻被擱置的念頭，再看看判若兩人的沐書夜，他心里的疑惑越來越多。

不管是剛剛救下的那三個人，還是與她關系不錯的鳳二龍三寒星，似乎都與昔日的定國將軍葉閔蘊有著莫大關聯。

這是巧合嗎？

還是說，那個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齊凌不由得多打量了下沐書夜，那眸光，深邃而幽黑，像是深藏著無窮無盡的寶藏，等著人去挖掘，又像是肆虐兇猛的漩渦，只一眼就能讓人吸入其中，根本就無法逃脫。

他就那么靜靜地凝視著沐書夜，邊看還邊搖頭或點頭，仿佛在比較著什么。

沐書夜早就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可鑒于他沒有做出什么嚴重的事兒，也沒矯情地讓他不要盯著自己看。然而，不得不說，齊凌的視線太過犀利強烈，在他面前，她總覺得自己沒穿衣服似的。還沒撐多久，她就已經舉手叫停了。

“五殿下，咱們的車，應該快到目的地了吧？”沐書夜在無聊地找話題，試圖引開他的視線。

可齊凌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回答她的話時也顯得極為敷衍，“應該快了。你若是累了，不妨閉上眼睛歇會兒，等到了目的地，我再叫你好了。”

沐書夜頓時無比汗顏，隨著他的視線逐漸抽離，她也松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又穿上了衣服，終于不用忍受那么裸露而強烈的視線了。

她沒有再說話，閉上眼睛，兀自去梳洗*腦中的各種事情。

一片靜默間，忽然聽到齊凌開口問道：“沐書小姐，你到底是誰？”

沐書夜睫毛動了動，卻沒有立即睜開來。這個問題，她并不陌生，甚至在一天前，還有人掐著她的脖子來威脅她。

可不管問多少次，她都沒有必要去澄清什么。她想，她唯一需要宣告的人，除了以往的那些兄弟，便再沒有了吧？“

誰想，齊凌卻不打算這么放過她，見她一副巋然不動的姿態，心中疑竇頓生，悄無聲息地挪到她的身旁，近距離地打量著她。

此刻，她正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密如芭蕉扇，在臉上投下兩道陰影，隨著車子的微微晃動，那陰影的位置不停變幻，乍一看去，還有些捉摸不定的錯覺。

嫻靜，沉穩，這是齊凌對沐書夜最大的評價，私心里以為也是最好最合適的評價。

齊凌出生于皇宮之中，見過不少美人，環肥燕瘦，才貌雙全，無不比眼前這個人更美麗動人。可皇宮里的那些美人，少了一份獨屬于她們的靈動與真實，多了某些不該有的復雜心思。

相比而言，沐書夜便顯得純粹了不少。純粹的心狠手辣，純粹的高*瞻遠矚，純粹的討厭一個人。

他很欣賞這份純粹。

這一路相處下來，他多少也摸清了沐書夜的性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能不惹事絕對不會惹事。可這樣的原則，對一個人除外。

那個人，就是葉勛瀾。

對葉勛瀾，他不知道該持以怎樣的態度。從表面上來看，這兩個人有些水火不容的意味，可俗話說得好，“最熟悉你的人也是你的敵人”，若沒有對葉勛瀾為人行事的偷偷觀察與熟悉，做不到每次都能掐準命脈為其使絆子。

潛意識里，他有些抵觸這樣的局面。然而，回頭想想，似乎這樣的抵觸又來得完全沒有道理，忽略掉心頭那點點不舒服和不承認，他倒是可以冷眼旁觀。

在齊凌神游太虛時，沐書夜已經有些心神不寧起來。不能怪她定力太差，只能說齊凌太會折騰人，那些溫熱的氣息一點點噴吐在她的頸邊，吹動發絲撥來撥去，撩撥得脖頸兒癢癢的，睜眼不是，閉眼不是，怎么都不舒服。

感受到那氣息就快到臉頰上了，她終于忍不了，倏地睜開眼，惡狠狠地瞪著已經湊到跟前的齊凌，頗有些咬牙切齒道：“五殿下，男女授受不親。你挨這么近，又是要做什么？”

齊凌見她終于不裝睡，嘴角揚起一抹狀似得意的笑容，他重新坐好，雙腿交疊雙手置于膝上，笑瞇瞇地道：“我只是很好奇，你究竟是誰而已。”

沐書夜不禁好笑，胸口像是莫名堵了一團棉花，有些呼吸不暢。

已經有一個葉勛瀾對此糾纏不休，難道還要再來第二個“葉勛瀾”，時時刻刻在追問著她“究竟是誰”嗎？

簡直是荒謬。

沐書夜臉上滿是嘲諷，像是要申明什么，語氣也變得格外鄭重，“殿下，我敬你是身份尊貴能力非凡的皇家子弟，不欲與你起了爭執，教人看了笑話。今日這問題，我也不避諱什么，完全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你。我是沐書夜，是左都督府庶出四小姐，不管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也請留在心里，不要讓我知道。我的身份，永遠都不會變。”

她說得鄭重而認真，一字一句清楚堅定，讓人想起府衙里審案宣布最后結果的官員，其話擲地有聲分量極重，說出來只是為了宣告，并不需要去征求別人的任何意見。

齊凌不禁哂然，他覺得自己真是沒事兒找事兒，問什么不好，卻要問如此缺心眼兒的問題。

且不說沐書夜是否還有其他的身份，就算她真的有，那也只是過去。正如她所講的，她的身份永遠都不會變。

除非，她不是左都督沐擎天的女兒。

可那又怎么可能呢？

齊凌心里的疑惑依舊沒有得到解答，可這不妨礙他接受了沐書夜的說辭，并適時地調節著此刻的氣氛，“沐四小姐，你想多了。我只是一時好奇，并沒有其他的想法。我保證，以后除非有什么意外的情況，否則我再不會提起這個事情。”

沐書夜皺了皺眉，對他口中的“意外情況”頗為不悅。欲言又止了幾句，她到底還是沒有出言糾正，只勉強點點頭，臉色多少都有些不好。

接下來，無話。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馬車終于停了下來。齊凌與沐書夜先后下了車，這才發現他們到了一座古樸而簡單的院落。

從外面看去，那院落并不是很大，背景是一馬平川的原野，其后點綴著稀稀落落的小房子，襯得這院落如孤立的島嶼，盤踞在茫茫原野上。

沐書夜沒想過，陳壽的莊子竟會是這樣的格局。這院落周圍雖說也沒多少人氣，可與尋常莊子的偏僻不同，它顯得格外大氣磅礴，一眼望過去，你會覺得你心胸被滌蕩被震撼，就像是真的看到了獨立于海上的孤島一樣。

她止不住向齊凌調侃，“五殿下，這樣的莊子，恐怕你也沒有吧？”

齊凌知她在調侃自己，倒也難得配合，背著手左右打量了一番，慢條斯理道：“的確。這么大手筆，估計也只有身為一城城守的陳壽能做得出來了。看來，那些官銀也不是完全沒有用處。”

“哦？”

“我是說，至少它給我們展現了在海上建造孤島的效果。”齊凌挑挑眉，眉眼里隱隱閃過一絲戲謔，“這效果，還真是，太難看了。”

沐書夜“撲哧”笑了出來，貶損人也就算了，居然還如此“良苦用心”，他居然也不嫌麻煩。

齊凌沒再說話，示意無劍上前敲門，兩人也并肩跟了上去。

只是，門敲了許久，依舊不見任何動靜。無劍征得齊凌的同意后，直接從一旁的墻頭上翻過去，不出片刻，大門從里面被他打開，露出他那凝重的臉。

“殿下，大事不好。有人先我們一步，來殺人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