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染愣在了原地。

他原本是想來興師問罪的，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與葉勛瀾打一架的準備。如果葉勛瀾不給他一個交代，那事兒估計也沒完了。可誰能想到，葉勛瀾似乎早已料到他會過來，并且還讓自己的心腹做好了應(yīng)對？

他不禁有些猶豫，幾乎可以想象，踏入這個門后，迎接他的葉勛瀾會是怎樣的神態(tài)。那個人，想必會對他的來意嗤之以鼻，并霸道而強勢地告訴他，那三個人由其手下看管，來去如何皆不用經(jīng)過他的同意。然后，葉勛瀾會讓焦明走進來，將他請了出去。

似乎他的到來，只是為了聽葉勛瀾的一番宣揚而已。

這兩年來，這樣的場景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彼時他羽翼未豐，且顧念著葉勛瀾的出手相助，并沒有其他想要反抗的想法。然而，這些日子以來，也不知是葉勛瀾越來越過分，還是他不甘于蟄伏了，此次竟也與葉勛瀾對上了。

意料之中，又似乎情理之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厲染才緩緩回過神來，再看向面前這古樸簡單的府邸時，神色也變得復(fù)雜起來。

“厲將軍，侯爺已經(jīng)在內(nèi)恭候多時了，您看，是否要進去見見？”焦明盡職盡責地躬身等候著，似乎沒察覺到厲染的失神。

厲染瞥了他一眼，眸光犀利宛若雙劍，他連忙低下頭，只是那微微躬身的姿勢依舊沒變。

事已至此，還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厲染深呼吸了一口氣，俯視著畢恭畢敬的焦明，沉聲道：“焦侍衛(wèi)，前方帶路吧！”

“是。”焦明也暗自松了一口氣，想著自家侯爺說得真不錯，他的等候必須要有耐心，否則等不到厲將軍的決心，卻可能還得罪了對方。果然啊，最了解厲將軍的人，還是自家侯爺。

焦明在前方引路，一行幾人穿過古樸卻略顯冷峻的大門和庭院，走過繁華盛放的后花園，終于來到了葉勛瀾平日處理公事的書房。

焦明走上前，伸手將房門打開，“厲將軍，您請。”

厲染哼了一聲，跨過門檻，大步走了進去，繞過一排排書架，終于看到了坐在書案后的葉勛瀾，“你一早就知道我要來找你？”

葉勛瀾抬頭看他，若是無視掉以往的強勢與冷酷，此刻的他簡直就是個翩翩佳公子。然而，厲染早就領(lǐng)教過他的本事，并沒有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何必如此怒氣沖沖？”葉勛瀾擱筆起身，走到厲染面前，給他遞了一杯茶，“一路上趕過來，想必也口渴了，先喝茶！橫豎你也來了這里，有什么話，喝完茶再說。”

厲染微微怔愣，卻還是接過了他遞過來的茶，坐下來呷了幾口，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緒。

說實話，早在走入這里前，他就預(yù)想過葉勛瀾可能會有的種種態(tài)度神情，可饒是他想破腦袋，也沒猜到葉勛瀾會是這副模樣。那么，葉勛瀾是心虛了，還是有別的想法？

“我知道你的來意。”葉勛瀾坐在了厲染旁邊，直截了當?shù)氐溃澳銇恚瑹o非是為了那三個人。我剛好也想與你談?wù)劇Ｕf到底，當時是我考慮不周，給你造成了困擾。”

厲染放下手中的茶盞，舉手打斷了他的話，“既然你知道我為何而來，那也不必說太多。那三個人，不是你犯了錯的手下，想關(guān)押就關(guān)押，想看守就看守，想利用就利用。他們是我營中的士兵，不管做了什么事兒，都得按照營中的條律來辦事。”

葉勛瀾聞言卻笑了，雙腿交疊微微晃動著，十指交叉置于膝上，甫一看去多少都有些漫不經(jīng)心。他笑著問：“你也知道，老五老六和小十六犯了盜取軍機的重罪。如果按照邊關(guān)大營里的條律來，你要如何處置他們？”

厲染扯了扯嘴角，“如何處置，我自有主張。勛瀾，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扣留下這三個人，可我也不想知道。這一次，你來瀘州城處理旱情一事兒，我盡了全力去配合你。誰想，半路冒出來個五皇子，將好端端的事情都攪黃了。如今，他顯然也將目光盯到了邊關(guān)大營上，我不得不多留幾個心眼兒。我看你要那三個人也沒什么用處，倒不如先讓我?guī)Щ厝ィ任寤首与x開瀘州城后，怎么處置也都由你。你看如何？”

那三個人，好歹也是三條人命，可在他倆的談話中，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交換的“貨物”，誰想要拿去都可以。

其實，厲染一開始并不是持著這樣的想法，他的本意是直接來問葉勛瀾要人的。可在看到葉勛瀾禮貌中帶著客氣的舉動時，不得不臨時改變了方法。更何況，只要那三個人回到了邊關(guān)大營里，將來能不能再被人帶出來，還是個未知數(shù)。

如今，他只希望葉勛瀾不要那么執(zhí)拗，寧愿與他撕破臉，也不把那三個人給他。

葉勛瀾似乎看不出他的小算盤，臉上的笑意卻斂了起來，一本正經(jīng)地問他，“五皇子來找你的麻煩了？”

厲染立即搖頭，“目前還沒有。可只要五皇子還在瀘州城一天，總會找到我這里來的。那晚你離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去接待他，我從他的言行舉止里已經(jīng)看出了些許端倪。等陳壽一案結(jié)束了，他估計就要拿我開涮。而陳壽那個案子，具體是怎么回事兒，估計你也很清楚。憑五皇子的聰明才智，只怕不出幾日，就能夠結(jié)案了。”

“五皇子并非那么厲害。你又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

“我不過是未雨綢繆。說到底，五皇子還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你為何會如此大費周章地避開他？”厲染斜瞥了下，別有意味道，“今日過來，我無非是想提前做好準備，剛才跟你提議了一點，你現(xiàn)在可以考慮下。”

葉勛瀾聞言，倒真的仔細考慮了一下，只是他考慮的是什么東西，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到了現(xiàn)在，厲染也不怎么急了。橫豎他已經(jīng)坐在了這里，那三個人也是必須要帶走的，接下來要做的事兒，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他知道葉勛瀾的手段和心機，是以，來這里坐下來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以前是他太過投鼠忌器顧念情意，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屈自己，向葉勛瀾妥協(xié)。

如今，兩年已經(jīng)過去了，若是真有什么舊情意，兩年里他為葉勛瀾謀劃的事情收拾的爛攤子擋的明槍暗箭，應(yīng)該也足夠抵消掉了吧！

“厲染，你未免擔心得太早太多了。”

如此慢條斯理的一句話，直接將厲染游離到九霄云外的神魂召喚了回來，他訝然追問，“勛瀾，你是什么意思？”

還想拿這個來繼續(xù)敷衍他嗎？

許是看出了他的抑郁之色，葉勛瀾連忙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說，你無非是擔心五皇子會將火燒到你的邊關(guān)大營上。倘若五皇子自顧不暇，或者已經(jīng)不在瀘州城了，豈不是不用擔心了？”

這樣的猜想，厲染又何嘗沒有過？

只是，稍有點腦子的人都會知道，以目前五皇子獨攬瀘州城大權(quán)的架勢，想要讓他自顧不暇還有點可能，可要他不在瀘州城，簡直是想都不用想。對方可是奉了圣意前來處理公事的，不僅身為皇子地位尊貴，說不定手里還拿著皇上賜予的密令，專門暗中去調(diào)查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的。

在這樣的人物面前，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更何況，從那一晚走遍整個邊關(guān)大營中，他也看出來了，五皇子對寒星等人持有明顯的偏向態(tài)度，想必私下里跟寒星等人的交情應(yīng)該不一般。雖不知道寒星是如何靠上這座靠山的，可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像當初縱火滅口那般草率地了結(jié)了這幾個人。

搞不好到了最后，這幾個人性命無虞，他卻深陷困境。

思及此，他不禁有些惱怒起葉勛瀾的橫插一腳。倘若沒有這個人的出現(xiàn)，或許，他就能以“盜取軍機”之罪，除掉這幾個礙眼的人了。

他忽然悠悠嘆道：“如果當初一把火了事，估計也沒那么多麻煩事兒了。”

這句話一出，葉勛瀾暗自冷笑，幾乎一眼就洞穿了厲染的想法——無非是怪他不該插手此事，影響了他的決斷。可是厲染也不想想，倘若沒有他，那“盜取軍機”之罪還不知從何而來呢！

他佯作不知厲染口中的埋怨，笑意清冷，慢悠悠道：“如今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再去感慨其他，也沒有意思。還不如去想想，該如何去解決目前的困境！五皇子又不是洪水猛獸，你也不必驚慌。咱們一步步來，總有辦法扳回一局的。”

厲染聽出他話中的篤定和自信，心中一動，試探著開口，“勛瀾，你這么說，可是已經(jīng)有了主意？”

“主意，肯定是有的。”

葉勛瀾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突兀的聲音在屋子內(nèi)回響，也撩撥起厲染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急得他連忙追問，“到底是什么辦法？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趕緊說吧！”

葉勛瀾停下了點桌的動作，攏了攏袖子，意味深長道：“你可還記得，那一晚我跟你提到的計劃？”

此言一出，厲染臉色唰一下變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