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勛瀾看得有些癡了，眼底霎時盛滿了驚艷之色。他不自覺就走上前，伸出手欲要觸摸那張嫣然綻放的笑臉，可在手指即將觸及時，那張臉卻巧妙地躲了過去，他的手隨之撲了個空，這才恍惚回神，眸光深處現出幾分迷茫幾分凌厲。

“侯爺想必不會讓瀘州城再發生什么事兒的，對吧？”沐書夜盈盈笑問。

葉勛瀾一怔，原先那點癡迷和旖旎情思也隨這句話悉數散去。

他怎么忘記了呢？

沐書夜可是一只狡猾的狐貍，每做一件事兒，都會有她自己獨特的用意。而剛才那一笑，估計也是為了迷惑他吧？

能讓她如此驕傲的人向他展露笑顏，還真是挺不容易的。可不得不說，他真的被迷惑住了。

“四妹，你想多了。我不過是個小小的靖遠侯，可做不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兒。瀘州城會怎樣，還得看五殿下的英明指導。亂也好，不亂也罷，我都是有心無力的。”

沐書夜笑得越發燦爛，居然主動走上前，湊到他耳邊，陰惻惻地對他說，“葉勛瀾，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在打什么主意。人在做，天在看，你別以為你所做的都能夠瞞天過海。你且等著，我會讓你露出原形的！”

說完，她輕蔑地瞥了葉勛瀾一眼，如愿看到他陰沉下來的神色，冷哼著走向齊凌。

齊凌正半蹲著，不慌不忙地查看著王匡昀的尸體，感覺到她蹲在旁邊，頭也沒轉過來，漫不經心道：“我以為你還要跟他閑話家常了。”

沐書夜忽然就揣著顆心，小心翼翼地瞥了瞥他，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此刻那線條似乎有些緊繃冷硬著。她眨了眨眼睛，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自然些，“五殿下，可有什么發現？”

誰想，齊凌卻回頭盯著她，那眸光里閃現的耀眼光芒，灼灼迫人。

沐書夜被他盯得莫名心虛，別過臉，有些不自然道：“你這么看我做什么？我臉上又沒長花！”

“呵……”齊凌忽而搖頭輕笑，扭過頭繼續翻看著地上的尸體，慢條斯理道，“沐四小姐，想必不需要我來提醒你該怎么做。該有的避諱，你總得做周全了吧？”

沐書夜頓時挑眉，語氣有些危險，“你是在指責我？”

“不。我只是在告訴你，凡事不可太過隨心所欲。”頓了頓，齊凌又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頭看著若有所思的沐書夜，繼續壓低了聲音勸誡，“沐四小姐，你不是很討厭葉勛瀾么？”

沐書夜頓時白他一眼，這不是廢話么？

“我一直很好奇，既然你討厭他，為何還要跟他糾纏不休？”

“我并沒有跟他糾纏不休……”

“沒有么？那么，我剛才看到的是錯覺了？”齊凌不禁笑了，那笑，頗冷，“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如此矛盾。”

沐書夜怔了怔，隨之嗤笑。這簡直是笑話！她的目標向來很明確，不管做什么，都不會沒有緣由，何曾來“矛盾”一說？

“五殿下，不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就不要妄下斷言。我矛盾不矛盾，自己心里清楚，你有什么資格去指責我？”這么說著，她猛地起身，由于他兩人靠得極近，聲音也刻意壓低，旁人只察覺到他倆的親密，驟然見她如此激動，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倆的身上。

恰逢葉勛瀾緩步走進來，見狀一笑，涼涼問道：“沐四小姐，你這是怎么了？縱然跟五殿下鬧了矛盾，也不必如此激動啊！好言相勸一句，想必五殿下心中一軟，也就退了一步了呢！”

“你給我閉嘴！”齊凌和沐書夜的目光唰一下就射了過去，異口同聲地吼了他一句，隨后兩人一愣，互相對視了下，又各自分開，氣氛說不出的尷尬。

葉勛瀾微怔，嘲諷微涼的目光在這兩個人身上流連，心中微微不舒服。這感覺，來得如此莫名其妙，以至于連他出口的語氣也帶了些許莫名的情緒，“是我多嘴了，看不懂五殿下與沐四小姐之間的曖昧，我在這里向兩位賠罪了。”

說著，他象征性地躬身，也不理會其他人的異樣目光，轉身走了出去。

沐書夜和齊凌頓時面面相覷，認識葉勛瀾這么久，還是頭次見到他會負氣而去，這可真是新奇了！

不過，就算沒有葉勛瀾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沐書夜也不想再待在這里。但見她緩緩起身，看了眼王匡昀僵硬的尸體，不咸不淡道：“五殿下，若沒其他的事兒，我先告辭了。”

“等等，我與你一起走。”這么說著，齊凌已經起身走到她身旁，神態自若一如既往，仿佛前一刻與她爭執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沐書夜也不矯情，雖心中有些不舒服，可也知道兩人的身份與處境。現在她還是有些懊惱，剛才為何會如此沉不住氣，偏偏讓葉勛瀾看了笑話。在別人眼里，不管他倆是如何的意見不同，那都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事情沒處理好反倒先內訌起來，不可謂不可笑。

是以，在離開牢房后，沐書夜心懷愧疚地向齊凌道歉，“五殿下，很抱歉，剛才讓你見笑了。可那并非我的本意，若非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將我與葉勛瀾扯上關系，我也不會如此失去理智與你起了爭執。”

齊凌聞言詫異，猛地頓住腳步，回頭緊緊地盯著沐書夜。他的眸光犀利而暗藏機鋒，隱約中似乎還帶著零星半點的笑意，那模樣，似乎從來沒認識過現在的沐書夜一樣。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他應該是察覺到了沐書夜的不自然不耐煩，才有些意猶未盡地轉過頭，一聲不吭地抬步往前走去。

沐書夜倍感莫名其妙。

恍惚間，她仿佛還聽到了一聲輕笑。那笑，極輕極輕，仿佛秋葉翩然飄入湖面不聞聲響，卻在她的心湖里莫名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她心中突然有股難言的滋味，站在原地看了看那挺拔清秀的背影，隱隱覺得臉頰有些發燙。

至于為什么發燙，她也想不大清楚。

沐書夜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也沒能想通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從何而來。

突然間，她感覺到兩道強烈而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循著那視線看去，不遠處人來人往里，齊凌長身玉立風姿卓然，眉眼含笑溫軟輕柔，褪去了冷酷譏諷，那笑也變得真實溫柔了，宛如一片輕飄飄的羽毛，掃過她攤開的掌心，一遍一遍，騷亂她平靜的內心。

臉上那股剛消退下去的熨燙感似乎又從身體某個角落滋生、升騰、最后浮至雙頰上，她下意識摸了摸左頰，眉眼溫軟動作輕緩，儼然一含羞帶怯的閨中少女模樣。

然而，她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以至于齊凌重新走近時，不自覺就往后退去，惶惶恐恐如受驚的小鹿。

齊凌眼里劃過笑意，身子前傾，幾乎將整張臉都湊到沐書夜跟前，忍住笑意問她，“沐四小姐，你這是在做什么？”

像是突然被人從朦朧的夢境中驚醒，沐書夜的手倏地僵硬在了臉頰邊，殘留在指尖的熨燙感尚未想到緣由，卻因了他這句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話，再度升騰上了臉頰。

她有些狼狽地別過頭，不讓齊凌看到此刻的尷尬，也像是為了遮掩自己的心虛般，難得嚷嚷起來，“五殿下，你是不是吃飽了閑得慌了？我在做什么，關你什么事兒？”

齊凌憋笑，凝視著她，“那你為何不停摸著自己的臉頰？”

那一剎那，沐書夜恨不得抱頭離去，更希望從來不認識齊凌這個損人。她心中羞惱難當，像是少時被人發現了自己的小女兒心思，手忙腳亂地遮掩住此刻的尷尬。她突然閉上眼，轉身將擋在面前的齊凌狠狠往前一推，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令她失態了的地方。

人聲喧嘩中，獨屬于她的聲音飄入耳中，“我覺得臉癢，不行嗎？”

齊凌聞言，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頰，想起“臉癢”這個說辭，潛意識里似乎窺見了什么，但轉瞬即逝，很快他也將這個發現拋諸腦后，抬步跟了上去。

走出一段路后，沐書夜才慢慢平復下方才異樣的情緒。想到自己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次被人說得接不下話落荒而逃，多少都有些懊惱。不過是一些沒有根據的猜想，竟然也能被她想出那么多有的沒的，她也真是服了自己了。

齊凌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她有那個必要去躲他嗎？

思及此，沐書夜也不走了，站在原地等著齊凌跟上來，聲音一如既往的理智冷靜，仿佛剛才的失態只是彼此的錯覺，“五殿下，方才是我唐突了，請你見諒。”

說著，她微微頷首，以一個不易察覺的姿勢，表達了她的歉意。

齊凌別有意味地打量著她，倒是也沒說什么，擺擺手就往前走，沐書夜也趕緊跟了上去。卻聽他緩緩說道：“沐四小姐，左都督府的人都如你這般心思玲瓏嗎？”

“啊？”沐書夜傻了眼，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