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奕再也不能控制身形,勉強順著階梯滾落直下,身上的鮮血汩汩流出,被秋雨沖刷形成一股股紅色小溪。待到祠堂山門之時,陸奕已經(jīng)再無力氣動得分豪,躺在泥水之中,身體傷勢重得無以復加。
此刻冰冷的秋雨淋在陸奕頭上,讓他保持住最后的清醒。看著邊上枯黃的野草,自己的生命卻正如這枯草一般,脆弱而卑微,不過草有枯榮之時,自己今生卻注定帶著遺憾而去。念到此處,父親,師傅,玉霜,還有那青蘿的幾人的影子走馬燈一樣在心中閃過,山上幾人的腳步聲漸近,陸奕絕望的閉上眼睛,心中的大慟則遠蓋過了此刻身體上的創(chuàng)傷。
這時秋雨更急,陡即一聲輕嘆傳來,陸奕心頭一震。睜眼一看,一個身材高大的熟悉身影立刻出現(xiàn)在眼前。那人頭戴斗笠,長發(fā)披散,左手緊握住一把巨劍,正是那日在小谷傳自己劍術之人。
那人見陸奕傷得如此之重,隨即揮劍遙遙輕點,封住陸奕身上幾處穴道,陸奕身上疼痛立刻大減,待要掙扎起來,卻被那人止住。
此刻寧無極葉道成幾人也已經(jīng)走到山下,突兀見到那人,幾人也不禁一怔。眾人還未開口,寧無恨卻陡然情緒一下激動,聲音顫抖道:“丁策!”
那麻衣人原本是睥睨蒼生的豪雄存在,這次幽幽一聲嘆息:“無恨,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隨即右手解下斗笠,任雨水打濕衣衫,神情落寞卻有些沒落,靜靜看向?qū)師o恨。
陸奕聽得一震,丁策!此人竟是丁策,自己要苦苦尋找的師伯,看此情形他卻同寧無恨似有糾葛,遂勉力抬頭向其望去。父親臨終之時曾言,丁策天生異象,乃是父親師兄弟三人中天賦最高者,一身修為莫測。此時陸奕終明白為何父親說丁策師伯有天生異象之說,自己以前無論如何也看不穿他的雙眼,此刻他卻毫未掩飾,一雙眼睛深邃如大海,浩瀚如星空,更奇的是他更是目有雙瞳,人望之似有墜入夢中之感!
寧無恨臉上閃過沉湎,幸福,迷惘,傷痛一系列復雜表情,最終恨意終留在臉上,雙眼赤紅,切齒道:“丁策,你這竟敢來我無極山撒野!”
“無恨,當年是我負你,但我丁策一生早已經(jīng)獻身劍道,這世上能羈絆我者唯這情字。縱知你怨我良多,但我卻從未后悔自己的選擇。”
寧無恨一聲狂笑,隨即嗆下淚來:“丁策,今日我定親自手刃你這涼薄之人,以泄我心頭之恨。”
“無恨,我丁策一向頂天立地,唯對你有一絲愧疚之情。若能消你心頭之恨,死在你手上又有何妨,你盡管動手吧。”
“你!”寧無恨顯是氣極,銀牙碎咬,也不管丁策修為絕頂,遠非自己所能敵,飛身而起,在真氣激蕩之下手中拂塵猶如利劍一樣朝丁策胸口刺去。
丁策眼看寧無恨刺來,卻不移動分毫,只平靜的著看寧無恨,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陸奕眼看那拂塵已經(jīng)刺到丁策胸前,丁策卻無絲毫反抗動作,心里大急,噴出一口鮮血費力道:“師伯,小心!”。
只聽嗤一聲輕響,那拂塵已然刺破丁策衣衫,入肉幾分,鮮血頓時涌了出來。
寧無恨雙手顫抖,臉上現(xiàn)出痛苦之色,疾言道:“你,為何不還手!”,但卻再也不能刺將下去。
丁策依舊面色平靜如水,不急不緩道:“無恨,這拂塵還是我送你的舊物。當年我曾說如你這般美人,用劍斯為不美,若拿上一把拂塵,真如玉面觀音一般,這不過是一時玩笑,竟想不到你當真棄劍不用。”
無極門眾人包括寧無極始才明白當年為何無恨突然棄劍轉(zhuǎn)而練習拂塵起來,卻原來有這么一段故事。
寧無恨聽到如此,卻再也控制不住,一對鳳目流下淚來,手中拂塵無力垂下,仰面盯住丁策眼睛喃喃道:“丁策,我且問你,當初你是否真的在意過我?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一個答案。”
“無恨,你這又何苦,我已經(jīng)說過,我的一生已然獻給了劍道。”
“不,你回答我!”寧無恨卻甚是執(zhí)著,雙眼倔強的望著丁策。
丁策一聲輕嘆,卻不正面回答:“我丁策仗劍橫行天下,一把劍從未遇見過敵手,你卻是我丁策唯一的破綻。”
“你..”寧無恨聽得驚喜交集,更是止不住眼中熱淚,只怔怔站在丁策身前。
丁策側(cè)步走近陸奕,對著寧無極等人道:“寧掌門,山外發(fā)生之事,我已經(jīng)耳聞,這陸奕乃是我丁策故人之子,我可擔保這些事情絕非陸奕所為。”
“哼,你又是何方狂妄之人,竟敢自稱無敵與天下。掌門,這人必定與這歹毒小子沆瀣一氣,且不可放此二人離開。”元盛卻是搶先站出來,對葉道成說道。
丁策無喜無怒,也不管元盛傷人之語,只淡淡看向葉道成。
葉道成頷首示意:“元盛,不得放肆!丁先生劍法無雙,實乃當今劍圣。葉某二十年前敗于先生劍下,雖勵志勤練,苦思多年,卻依然沒有把握能勝得先生之劍。丁先生之高明,豈是你能得知!”
一語既出,眾人俱驚,葉道成實乃正道之領袖,一聲玄功修為超凡入圣,紫英劍法天下無雙,不料竟敗在此人劍下。不過眾人見葉道成泰然自若,絲毫未將自己之敗遮掩,不禁也對葉道成氣度心折。
葉道成又言道:“丁先生何等人士,既然親口說非陸奕所為,那陸奕絕然不是兇手。倒是元盛,你一向小心謹慎,更是從不多言。為何今日幾次三番所為,全不似你為人,所謂何來?”說罷冷冷盯住元盛。
葉道成威壓何等深厚,元盛被盯住背后只冒冷汗,臉上立馬變色道:“葉掌門,只因陸奕身上有那乾坤戒,那終是我元氏一門家傳之寶,若不取回,如何對得起死去的世兄。我心中急切,故有今日之失態(tài),盛誓死取回那乾坤戒,還請掌門作主。”
“哈哈!”,丁策一聲狂笑。
“逍遙門千年信物,竟成你元氏一門家傳之寶!”眾人今日第二次聽得逍遙門這三字,但卻從未聽說過有此門存在,心中也是詫異。
元盛對著丁策道:“各位師兄,這世上哪有什么逍遙門,這丁策分明是在說謊,無塵師兄也必是此人所害,你們千萬不要輕信。丁策,那怕你劍法高強,我元盛卻不怕你!”
眼見元盛口不擇言,竟敢違逆自己,葉道成心內(nèi)震怒:“元盛,你這是意欲何為!”。
丁策卻絲毫不氣,“好,有膽。元盛,我一劍之下,只要你能留得性命,這乾坤戒就送你如何?并保證你平安離開此地!”
“此言當真!”,元盛臉上露出驚喜之色,寧無極等人見得他如此模樣,行為太過反常,心中也不禁對他產(chǎn)生陣陣疑惑。
“哈哈,我丁策一生卻只對一個女子失言過一次,你這卑鄙小人,也配。”眾人都知丁策所指,寧無恨心內(nèi)更是五味雜陳。不過元盛修為極高,今日雖傷在陸奕手下,卻實在因陸奕奇怪身法所致,真實實力卻是遠在陸奕之上。眾人暗道這丁策再厲害,而元盛卻只需接下一劍,當不在話下。
元盛心內(nèi)也是得意,已打定主意,一待丁策出招,自己就遠遠避開,卻不硬接,任丁策劍法多高,一劍之內(nèi)取自己性命卻是極難,就便葉道成也不能作到。隨即退后三步凝神戒備,只要丁策拔劍,自己便退,寧可拼著別人笑話也要避開這一劍。
眾人見他如此,便知他心內(nèi)所想,不禁鄙視其為人,但心里也實在好奇丁策這一劍之威。丁策見得元盛如此,無絲毫表情,口里大聲道:“元盛,小心了!”
說罷,一聲劍吟,劍已出鞘,剎那間,只見一道閃電劃過黑夜,照得整個山頭雪亮如晝,漫天秋雨在空中全部生生停住。隨即丁策收劍回鞘,頓時停住的秋雨才緩緩落了下來,這一瞬間,眾人也不見丁策身形有何移動。
元盛在丁策開口之時,已經(jīng)腿上發(fā)力,全速后退,這時候一聲狂笑,人已經(jīng)飄出三丈之外的空中,口里大喊道:“什么狗屁劍圣,也不過如此,哈..哈..”。
“哦,是嗎?”丁策絲毫不看元盛一眼。
那邊元盛笑聲卻戛然而止,“這不可能,這..”,隨即一聲慘叫,眾人望去,元盛飄飛的身體竟然嘩的一聲,頓時四分五裂激射四散。
眾人眼見元盛殘軀沒入?yún)擦种校阶曰剡^神來,眼里看著丁策均是震撼,如此劍法,神乎其技,霸道無雙,駭人聽聞。眾人不禁收起剛才對元盛避逃的輕視之心,均想到自己若是元盛卻該如何抵擋。
“光蓋日月,迅呼電馳,丁先生之劍術果然超凡入圣,已臻化境,葉某不及也。”
葉道成臉上波瀾不驚,隨即對寧無極道:“無極兄,令弟無塵遇難之事葉某也自悲痛不已。如今見來,此事必有蹊蹺,和這元盛定有干系。此事待我回去詳查,我紫微門必定給無極兄一個交待。”
言畢,葉道成卻是向?qū)師o極請辭,寧無極等人隨即還禮道別,而以葉道成的地位名望以及紫微門的龐大勢力,此言既出,真相必定會水落石出給一個無極門滿意的答復。
眼見葉道成已經(jīng)走遠,丁策對寧無極道:“寧掌門,令弟之事,還請節(jié)哀。陸奕與我還有莫大干連,卻還有一些未了之事,需得隨我一段時日,還請寧掌門見諒!”
“且慢!”
寧無極心內(nèi)悲痛,對陸奕沉聲說道:“陸奕,你隱瞞逍遙門人之實,帶藝拜入我無極門之下,已經(jīng)觸犯我門中大忌。且無塵落得如此境地,即便非你親為,但一切根源皆因你而起。我本欲廢你修為,再逐出門墻,但你前后已經(jīng)受我兩掌,你與無極門恩怨就此一筆勾銷,從此無極門下再無你這弟子,你走吧!”
陸奕聽得大驚,自己一生當中,在無極門這段歲月最是安定,這里實乃自己真正的家,此刻寧無極要將自己逐出門內(nèi),不禁心如刀割。不顧身上痛處,在泥濘中掙扎著向?qū)師o極叩首,苦苦哀求不止。
丁策見得陸奕此刻凄然無比,也有不忍,不過此終乃無極門中之事,自己實不便插手。
寧無極意態(tài)甚堅,絲毫不為所動,只對陸奕言道:“陸奕,你自當好自為之,若有作惡,天必譴之。以后你休到無極山中,若是遇見,定嚴懲不恕!”隨即招呼眾人離去,片刻之后天地間只冰涼的秋雨和無盡的黑。
陸奕知道再無回旋余地,心中默默發(fā)誓,必定找到真兇為師父尋仇,那時自己才終有回無極山一天。于是在泥濘中蹣跚起身,含淚在原地對著祠堂方向三叩其首,然后隨著丁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