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因為媽媽葬禮的緣故我一直在家待了整整一星期,除卻偶爾下去鎮子購買食物,還有姑姑一家來訪,我大多時間在收拾庭院或者去周圍轉轉。非此不能緩解我心頭的苦澀和不知所措的難受。
自從姑姑驅趕記者之后,那幫煩人的家伙們都不見了。
我能感覺秋天一點點加深,冬天似乎蹲踞在不遠處虎視眈眈,一步步進逼。梧桐樹上的葉子差不多都落盡了。這個小鎮說起來并不是處于遙遠的邊陲,在地理位置上勉強屬于南方,和南北分界的秦嶺相距不過幾小時的車程。因而冬天也比一般的南方來得早。
隨著重返學校的日期和秋天一樣一點點地接近,我的擔憂也日趨加重。這些日子以來遇到的每一個人莫不以同情的目光審視我,而我知道同情的背后還深藏著好奇。這兩種心理都讓我難以面對。
可是,一周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終于還是得面對學校。
唯一讓我安心的是爸爸好歹能出房間來吃飯了,雖然只是一頓晚飯。
姑姑讓我下午四五點去家里找她,她特意暫停了花店的工作,在家中為我和爸爸制作晚餐。我每次騎著腳踏車去,姑姑便將一個明黃色的竹籃子掛到我的右車把手上。這個神奇的竹籃共分三層,每層都有兩盤菜,樣樣都是姑姑拿手的,比如番茄肉醬燴意大利面,奶油蘑菇湯,土豆餅,蜜汁三文魚等等。
我回到家,將這些一一在餐桌上擺好之后便叫爸爸下來吃飯。爸爸換了一身襯衣,但面容依舊憔悴,胡子沒刮已經長到了兩厘米長,雙眼睡袋腫脹,一看就是沒睡好過覺,神色保持憂郁。
他落座,我們便開始默默吃飯。有時候我會關心地問一句兩句,他便“嗯嗯哦哦”簡短地回應我一下,那副樣子就好像我是一個和他不使用同一種語言交流的生物一樣。爸爸這樣子確實讓我感到非常傷心。
自從媽媽離開之后,家這東西已經不存在了。
上學前一晚,我仍舊一晚上沒睡著,神經處于緊張兮兮的狀態之中。半夜三點多,我起來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皎皎的明月,那孤零零的明月掛在天空中,一言不發地寡照著清輝。大地好似鋪了一層霜。房間里很冷,我沒有開空調,僅僅穿了一件睡衣。那些涼便肆無忌憚地叮噬我的皮膚。
五點,我開始在衣柜中找要穿的衣服,每一件都覺得不太合適。一整個衣柜里十幾件可供選擇的衣服都被我挨個試了,也沒做好決定選那個。我不過是想以此拖延時間罷了。
六點,我認命似的選好了一件白色衛衣搭配黑色馬甲,下身穿了牛仔褲,隨后下樓,洗簌完畢,烤了兩片面包吃了,喝了一杯牛奶。出了院子,冷風呼啦啦地吹過,幾乎掀翻我。
我在熹微的晨光下往鎮子騎去。盤山公路上很安靜,那些居住在山上的人通常在上午九點十點才會騎車離開,他們并不在鎮子上工作,而在一個小時半以外的二線城市。他們大多是老板。而那些家庭主婦們的活動時間則是在下午三四點,就好像媽媽以前一樣。
秋風刮得我有些冷。我沒有戴圍巾的習慣,表妹常常為此數落我。我哼了幾首記憶中歌詞模糊的歌,以此分散注意力。直直地騎到中學門口,路兩邊擺滿了早點攤,包子,饅頭,油條,水餃,肉夾饃,雞蛋灌餅,面包,豆奶,牛奶……應有盡有。絡繹不絕的中學生們從四面八方匯集。
我碰到了幾個班上的同學,見到了我對我揮揮手,我也對她們揮揮手。
我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在班上并不屬于特別引人關注的學生。他們只知道我爸爸是出名的建筑師,老師和校長也會因此給予我過多關照。但這種關照并不是因為我優秀,比如成績好,或者有特別的才藝。
說起來挺讓人害臊的,除了吹口琴外我一點才藝都不會。媽媽小時候想教我鋼琴,我愣是沒一點練琴的天賦,練了半年媽媽便放棄了我。而我也不像爸爸對于數學敏感,成績從上學開始就一直處于中等的水平,不好也不壞,因此大家好像都對我聽之任之了。
我將腳踏車鎖到了教學樓下面的停車處,從樓梯走上地面,教室就在一樓靠近操場的方向。教室里已經坐了十幾個人了,我一走進去所有人的目光便吸附在我身上,隨著我的腳步而移動。我走到最后一大組,中間靠窗的位置坐下。那些書本還是我離開時候的樣子,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堆滿了花花綠綠的信封。我拿起信封,封面上寫著 “加油”“我們都在你身邊”之類的話,每一封信都是對我的關心。
我開始的擔憂猝然瓦解,眼淚在眼眶中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