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如同大雪花似的從我手中飄下，打了好幾個轉(zhuǎn)兒才終于落定。我凝視著桌子上的鑰匙和銀行卡，沉重的心情壓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寂靜的房間里，紙張最后落地的那一下嗤啦聲也被放大了。

寂寞也隨著涌了上來。

媽媽離開以后，爸爸也離開了我。只不過這兩種離開的方式截然不同，媽媽是永遠也見不到了，可爸爸此刻正在某個地方不知在做什么呢。

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看錯爸爸了，陳凱叔叔也是，我們所有人都看錯他了。

一向信守原則的爸爸，竟然會拋下一切責任做個懦夫逃避，活著的親生骨肉也抵不過媽媽在他心中的位置。我不能說不感到有那么一點心寒。可另一面我也替媽媽欣慰，爸爸這么愛她，她在泉下有知一定也會感動吧。

或許對于此刻的我而言，最好的方式是找個人哭訴自己被拋棄的命運，可我反而在那一剎那放松了下來。或許是覺悟到了自己孑然一身，再也不會有更糟的結(jié)果。

我一直呆呆地站了半個鐘頭才想起應(yīng)該給姑姑打個電話，這么重大的事情說什么也應(yīng)該通知她一聲。

姑姑一聽說此事便生氣地說：“真想不到他會做出這種事，太讓我失望了。不行，不能就這么算了，我們報警找回他！”

我說：“我尊重他的決定。”

“不行！死了老婆就拋下孩子一走了之，全天下都找不出這樣的人。”

“其實爸爸心里也苦。”

“他是個男人！男人沒有說苦的權(quán)利，男人就該承擔肩上的責任！你在家里等我，我馬上過去找你。”

姑姑掛了電話。我獨自待在客廳里。這時屋外傳來了撓門的聲音，我過去開了門，原來是貓回來了。它出去溜達了一圈，叼回了一只牙刷，像要獻戰(zhàn)利品一般得意地放在我的面前，高興地叫喚個不停。

貓走了還知道回來，可爸爸呢？

我抱著貓坐在沙發(fā)上等待姑姑到來，一邊摩挲著它的毛發(fā)。身上的傷口這些日子已經(jīng)愈合了，等什么時候有空了便給它洗個澡吧。眼下它身上還臟兮兮的，它自己倒也知道自己不干凈，悠閑地舔起了毛。

貓不知道爸爸已經(jīng)不在了。

靜默的時間里，往事好像潮水一樣涌來。

我不知不覺想起了以前和媽媽一起等待爸爸回家的場景。爸爸每次去外地出差總會去很久，不僅要商量施工的細節(jié)，還要監(jiān)督工程的進展。我和媽媽就獨自留守在家。爸爸一打電話回來，媽媽便會一驚一乍地大聲叫我也一起聽電話。

爸爸回來的那天，媽媽會做一桌子好菜，從很早起便會隔三差五地出門去看看有沒有爸爸的身影。看不見爸爸她就會訕笑著回來，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一會兒走來走去。

爸爸進門了之后，媽媽便會樂不可支地接下他的行李。爸爸總會給我們帶一些特產(chǎn)和小禮物。送給媽媽的大多數(shù)是鮮花，不同季節(jié)里他會送不同的花。送給我的通常是文具和小裝飾品，玩具他是從來不會送我的。

送爸爸離開的日子又是另外一種場景，我們一起去火車站或者飛機場。媽媽和爸爸會相擁很久，戀戀不舍地說著各種話。然后爸爸會拍拍我的肩膀，叮囑我在家好好聽媽媽的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了汽車的聲音，然后是敲門聲。我去開了門。姑姑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來了兩個男警察，一個穿了警服，一個便衣。

姑姑一進門便問我：“信上怎么說的？”

我給了她信，姑姑看完了信氣呼呼地說：“他還真做出了這種事，你媽媽當初可算瞎了眼了。”

我說：“爸爸是走不出失去媽媽的痛苦。”

兩個警察也接過信看了，隨后讓我?guī)麄內(nèi)巧峡纯础Ｋ麄儥z查了書房和爸爸的臥室，詢問我有什么異常。我打開衣柜，發(fā)現(xiàn)爸爸的衣服少了幾件，除此之外，并沒有少其他的東西。

我們再次回到客廳里，穿了警服的警察對我問話，便衣警察做記錄。

“你爸爸叫什么？”

“陳啟山。”

“年齡？”

“四十一。”

“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他離家出走了？”

“我晚上回來他已經(jīng)不在了。”

“你早上離開時他還在家嗎？”

“我出門還特意去爸爸的臥室看了，他在睡覺。”

“你是什么時候離家的，又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上午十點左右走的，去參加了聚會，下午回來差不多六點了。”

“一回來你就去書房了？”

“沒有，我先去臥室看他在不在，他昨晚喝醉了，我擔心他。我發(fā)現(xiàn)他不在臥室才去的書房，我以為他在書房工作。然后我看到了這封信。”

“你說他昨晚喝醉了，能講講當時的情形嗎？”

我簡略地講述了一下昨晚的情況，當然省略了爸爸和我的大部分對話。

姑姑在一旁插話說：“他們家里出了事，上次的車禍……”

前段時間處理媽媽車禍的部門是交管部門，因而他們并不是很清楚，姑姑講述了一下媽媽的車禍，警察便判斷說是因為媽媽的死導致了爸爸離家出走去什么地方散心去了。

姑姑說：“可家里還有個孩子啊，哪個當爸的會拋下自己的孩子不管，你們一定要幫我們找回他，我要狠狠地罵他！”

“是這樣的，他是個成年人，精神也正常，也是主動離家出走，并不能當作失蹤人口立案處理，我們只能說盡量幫你們找找看。”

姑姑一聽便火了：“那要你們警察有什么用？”

我勸姑姑：“這本來就是爸爸的選擇，你別為難警察了。”

姑姑不依不饒：“你們必須把人找回來，否則我就三天兩頭去警察局鬧去。”

那警察也被姑姑突然的潑婦脾氣給嚇到了，連忙說：“這樣吧，明天咱們上交管局去查查路口的監(jiān)控，看看他往那個方向走的，我也請示下領(lǐng)導，看看能不能聯(lián)系其他地方的局里幫你們找找。”

姑姑這才滿意。

她轉(zhuǎn)而對我說：“別難過了，晚上需要我留下來陪你嗎？”

我說：“沒事，你不用擔心我。明天姑父和表妹都要回去，家里又沒人。”

“嗨，明天讓他們直接來這里。”

“我真沒事。”

“真不同我陪？”

“真不用。”

正好兩名警察也要回派出所，姑姑便搭他們的順風車一起離開了。姑姑一走，我便感覺到那一屋子的寂靜都好像凝結(jié)起來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