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失眠的關系,第二天怎么也起不來。鬧鐘一響,我眼也不睜地摁下定時開關,又一頭扎進睡鄉。
等到猛然意識到今天要上學時,距離上課只有半小時了。我一躍而起,匆匆忙忙地套上昨天穿的衣服趕往樓下。去到客廳才發現那只昨日留下來過夜的野貓,竟然將屎尿都拉在客廳的地板上了。這下可好,房子里凈是難聞的臭味。
總不能將爛攤子留給爸爸收拾吧,我立刻拿來掃帚和拖把三下五除二地解決掉了那些屎尿,又利用三分鐘時間完成洗漱,再將紙盒和貓一起搬到屋外,重新放在門前的角落。
雨倒沒停,不過比昨夜下得小了,暫時將貓咪擱在那兒處境比昨晚好多了。
你要是守規矩一點我也不會這么對待你,我生氣地想。
我披上明黃色的雨衣,騎了腳踏車一路往學校趕,雨水斜斜地打在我臉上。蹬得快,又借了山勢的助力,腳踏車卯足了勁向前沖去。雖是如此,趕到學校的時候仍舊是晚了一步。
我站在教室門口喘著粗氣跟數學老師道歉:“對不起,我來晚了?!?
道歉的同時我掃了一眼教室發現今天居然就我一個人遲到。那長得還算英俊的數學老師轉過身來了,將黑板擦在桌上重重一垛,我便知道他要發飆了。
“你為什么遲到??!”
“對不起吳老師,我賴床了?!?
“怎么其他人不賴床啊,就你賴床!”
“對不起?!?
“你也太不把學習和老師放在眼里……”
這句話一出我看到全班人臉上都在努力壓抑笑聲,并不是因為數學老師訓我,而是他在指向我的時候翹起的蘭花指。忘了說了,吳老師是全校聞名的娘娘腔,標志性動作便是那翹得老高的蘭花指。
一個月前我整節課盯著他的蘭花指研究,結果整整一周我也翹起了蘭花指,著實嚇壞了我,我才知道蘭花指這東西是會傳染的。
眼見著同學們那副樣子,我也差點控制不住認錯的表情。我確實是感到內疚的,遲到的過錯本來就在我,我也不想為自己找什么理由,遲到了就是遲到了,何必找那么多理由呢。
數學老師狠狠訓了我一頓,我還以為他要趕我去屋外罰站呢,結果因為下雨的緣故,他倒是手下留情了,放我進了教室。我經過袁應身邊,他開玩笑地捅了一下我的腰。
沒吃早飯我差點餓昏了頭,阿奇小聲問我怎么了。我告訴他肚子餓。于是阿奇悄悄從桌子下將一盒自制的米餅遞給我,那些米餅都涼了。
阿奇家是做米餅的,我知道阿奇每天早晨吃的都是從家里帶來的米餅,這些應該是阿奇留著做午飯的吧。我擔心不接米餅會傷到阿奇的自尊便接下了,同時決定中午請阿奇吃飯。我早就想請他吃飯了,這正好是一個好由頭。
等到數學老師轉身板書的間隙,我便掰下一塊米餅丟進口中。雖然這樣的行為不值得提倡,偶爾一為之也沒什么關系。
下課后,袁應湊過來問我怎么遲到了。同時他又用看好戲的目光往左邊努努嘴,原來何程程那邊又出事了,兩個男生正站在她的桌子前欺負她。理由是何程程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外套和一件綠色的長褲。難道沒人告訴她這是最忌諱的搭配方式嗎?
何程程的家庭情況我是知道的,她爸爸癱瘓在家,媽媽身體也不好。每天放學后,何程程總是急急忙忙往家里跑,跑回家去幫媽媽照顧爸爸。她其實是一個心地很好的孩子。只是她的家庭太窮了,這身衣服要么是教堂收到的救濟品,要么就是哪個親戚朋友穿剩下的。隔著六排桌子,我也能看出衣服并不合身。
袁應興奮地對我和阿奇說:“你看何程程那傻樣,我賭她這回又要哭。”
阿奇很不耐地說:“你別這樣說她好不好?”
“哦,你該不會是喜歡她吧,你品味可真獨特??!”
袁應這么一說,阿奇就不再說話了,但看得出他還是很生氣。袁應說的話我也不愛聽,我想了想還是沒批評阿奇,即使我知道他做的不對,我還是擔心直接提出來會傷到他的自尊心。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真是瞎擔心。
兩個男生圍著何程程說的話都極其難聽,何程程沉默地將這些奚落和嘲諷都接受了。貧窮顯然不是她應該受的罪過。她選擇用沉默來應對別人的語言暴力,恰恰適得其反地助長了兩個男生的惡毒。
果然,何程程又哭了。
兩個男生更加變本加厲,環視了一圈班上的同學,以炫耀的語氣大聲說:“你哭個屁啊,丑貨,滾回家陪你的殘疾爸爸去吧!”
阿奇雙眼都快噴火了,而袁應則還是一個勁地傻笑,就好像看了一出極其滿意的戲。
阿奇突然很不客氣地對袁應說:“你回位子吧,要上課了!”
袁應一點也沒意識到阿奇的態度變化,嘻嘻哈哈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中午我請阿奇吃了一頓好的,阿奇推脫了一番還是接受了。阿奇沒有原諒袁應對何程程被兩個男生嘲諷而幸災樂禍的事,一直到晚上都沒有搭理袁應。袁應還納悶地問我阿奇怎么回事,我真佩服他的大條。
放學后,我們在學校門口道了別,隨后我繞了一個遠路趕去貓山上的墓地。我本來可以和阿奇、陳路同行,可我想一個人騎去墓地。這本來就是我、爸爸還有媽媽三個人的事情,我希望去看望媽媽的時間完全是屬于我的。
雨密密麻麻,沒有絲毫感情的下著。雨一點也不明白我心頭的悲哀。
在山腳下鎖好腳踏車,我邁上了上山的臺階。山路兩邊有參天的針葉林、云杉、懸鈴木和各種落葉闊葉林,因而綠色、黃色以及各種駁雜的顏色混在一起。
爬上臺階之后是一處平坦的空地,鎮上人的最后歸宿都在這里。我依舊記得一周前抬著媽媽的棺木上山的情形,我的肩膀上又依稀傳來了那沉重的觸感。可是現在心情已和當時截然不同,當時的我完全麻木了,可現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媽媽的失去對我和爸爸意味著什么。
我走到墓地后才發現這里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媽媽的墓碑前還坐著一個男人,頭埋在膝蓋中,全身在顫抖。黑色的雨傘被風吹到了一邊,整個翻了過來。我沒看到那人的面容,可是從那身衣服我也知道是爸爸。
在幾百個墓碑中,在漫天的傾盆大雨中,爸爸看上去是那么弱不禁風,那么渺小,那么無依無靠。我真想跑過去和爸爸待在一起。
可我沒有這樣做,我只是靜默地看了一會兒爸爸然后轉身下山,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