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云宮內陸夫人依舊美麗端莊的身影讓青霜大為吃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白露睨了她一眼,略帶不滿,“還不快些見過鐸國夫人。”
青霜聞聲忙俯身行禮,“青霜見過鐸國夫人。”
陸夫人溫柔一笑,親手扶起青霜,說道:“地上涼,快些起來吧。我非這后宮之人,不用這般禮數。”舉止依舊大方得體,既氣質高貴又平易近人,在這后宮之中實屬罕見,這就是陸夫人給人的第一印象,然而青霜不是第一次見她了。
青霜謝過陸夫人,站起來退到了一邊,心中一陣波濤澎湃,好久才平靜下來。
陸夫人與杜云依你一言我一語,一會兒是養生一會兒說茶道,倆人志趣相投一見如故得很。直到晚膳時間,明公公來說皇上今日陪太后用膳,晚些再來靜云宮。杜云依欲留陸夫人在靜云宮用膳,陸夫人謝絕離去。整個下午,陸夫人沒有看青霜一眼,仿佛真的不認識她一樣。
青霜也終于舒一口氣,背后已有一層薄薄的涼汗。
杜云依把玩著手中精致的茶具,美眸中透著涼意,下一秒又狠狠將桌上剛剛用來盛茶的茶具都擲到了地上,支離破碎的聲音此起彼伏,帶著一種尖銳的嘶鳴。
白露立馬上前勸道:“娘娘,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杜云依有些自暴自棄,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不過是一場舊夢,讓皇上重溫去算了,本宮何苦要低三下四的討好一個寡婦。”
“既是舊夢,為何不能是娘娘呢。若說皇上對娘娘的寵愛是因為娘娘神似鐸國夫人,那娘娘大可放心大膽的利用這點博取皇上更多的憐愛。況且這樣一來,我們也算是化被動為主動了。”白露唇邊綻放著一抹自信的笑容。
杜云依依舊有些不明不白,疑惑地看向白露。
“今日去賦蓮宮一是探望了皇后,二來…”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白露繼續說道:“在皇后面前邀請鐸國夫人來皇上最頻繁蒞臨的靜云宮做客,則是為了告知皇后,她的心思我們已經了然,與其整日提心吊膽害怕皇上與夫人不知哪天‘意外’地私下見面重拾舊情,不如大家把事情都搬到臺面上來,見或是不見,讓兩個當事人來決定。”
“而夫人今日一聽說皇上晚些要來靜云宮就立刻如坐針氈想要離去,這至少說明夫人是不愿見著皇上的。”青霜順著白露的話推理著。
白露微微一笑,“所以,娘娘現在大可安心,奴婢看得出來夫人是個聰明人,她來靜云宮既脫了身又不用得罪皇后還表明自己無心留在后宮爭寵,可謂是一舉三得。眼下,娘娘就努力扮好這場舊夢就成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本就說不清道不明,皇上都有些糊涂了,娘娘又何必計較得那么清楚呢。”一最后番肺腑之言像是說到了杜云依的心里,她輕嘆一聲,笑得有些悲涼,握住白露的手久久不舍得放下。
“還好,還好還有你在本宮身邊。”……
六月,大將軍杜云齊大破南寇收回失地,皇帝龍顏大悅親自在十里長亭大擺三天筵席慶賀他凱旋歸來;七月,皇后病重,將后宮大小適宜全部交卸給了杜貴妃,東湘杜家一時盛極,門庭若市。
杜云依笑道:“這鷸蚌相爭倒讓本宮做了一回漁翁。你們是沒看見柳貴妃前幾日見到本宮時的那張臉,哈哈,看上去足足老了十歲。”
青霜一旁附和著:“娘娘福澤,將軍神武,是杜家之福,也是東湘之幸。”
杜云依臉上笑意更濃,眼中卻是一抹狠絕,“柳嫵,是時候跟你好好算一筆賬了。”
“娘娘,眼下就與柳貴妃反目是不是早了些了。”白露一臉擔憂,分析道:“皇后如今將后宮大權轉交給娘娘不過是為了把娘娘推上風口浪尖,讓娘娘與柳貴妃明爭暗斗,她好作壁上觀隔岸關火,真正的漁翁其實是皇后娘娘啊。”
青霜不以為然,緩緩道:“皇后娘娘病重是真,如今已然整日臥床不起,米水不沾,太醫也素手無策回天乏力。奴婢倒覺得皇后娘娘讓權給娘娘,一是為了故意氣那柳貴妃,二來也是為了討好娘娘。”
杜云依細眉微微上揚,“討好本宮?”
“奴婢估計皇后娘娘是怕自己哪日撒手人寰了,留下太子獨單一人無人依靠。”
“而本宮身后的杜家就是一座龐大的靠山…”杜云依美眸深處,火光四濺。
適逢杜云依小壽,除了皇后和柳貴妃其他各宮娘娘都前來祝賀。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一屋子的女人可是能拆了戲臺子的。前來賀壽的妃嬪們大多分為兩類,一類是來向杜云依訴苦,說什么宮中太凄冷寂靜,自己現在多么的憔悴無光順便再夸贊一下杜云依的美貌,其實說白了就是來提醒杜云依不要總占著皇上,也要顧及一下她們,就差直接要求‘雨露均沾’了;另一類是來討好杜家的,這些大多是剛剛入宮的妃子,沒什么后臺又不太懂宮中的規則,這時候自然得在后宮中找一個地位高且后臺硬的依靠一下。
“娘娘,柳貴妃派人送了份賀禮過來。”白露從屋外領進一個宮人,‘柳貴妃’三個詞一出,屋內空氣好像瞬間被抽走了一半,突然靜逸的有些詭異。宮人跪拜了各位娘娘后,恭敬地奉上賀禮,并說道:“我家娘娘知道貴妃娘娘好食醉蝦,特請名師用藍田美玉耗時三天三夜雕刻了這對醉蝦,贈與娘娘。只可惜娘娘昨夜突感身子不適,不能親自前來祝賀。”
杜云依掀開紅綢的一瞬間,四下傳來一陣驚艷的呼聲。果真是美玉無瑕,栩栩如生。
青霜卻在看到醉蝦的一剎那,眼神有些閃爍。
“確實是巧奪天工,你家主子的心意本宮收下了,本宮也祝愿柳貴妃早入康復。來人啊,有賞。”杜云依嘴角微揚,白嫩的手托著茶杯,慢慢品著茶,在青霜看來她一顰一笑都越發像陸夫人。
宮人重重的謝了恩離去,屋內一時間又變得熱鬧起來。大家都試圖想掩飾對柳貴妃的忌憚,但這正反襯了剛才的沉默。杜云依只是一直面帶著微笑,時而與眾人扯著家常,時而說說大家關心的皇上,不溫不惱,大方得體。
待白露送走各宮,杜云依便再也裝不下去了,幾乎是在她們走出門口的瞬間笑容就已經僵在了臉上,“不過是柳嫵的一條狗來了,她們就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
白露安慰道:“她們本來就是誰得勢就攀誰,只說明這柳貴妃不可小覷,但娘娘平日與她往來甚少,也沒什么過節沖突,她自是不會刻意為難咱們的。”
杜云依嗤之以鼻,“不刻意為難,本宮剛進宮的時候受的罪還少嘛。”她撫上自己的臉,低喃:“就是因為這張臉,本宮可沒少被她刻意為難。再說,如今本宮與她同為貴妃,她居然還端架子稱病不來也就罷了,還派人來探什么風。”忽然美眸一轉,似是想起了什么,對青霜說道:“青霜,剛剛見你欲言又止,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當說不當說。”青霜面帶難色。
杜云依有些不耐煩了,在宮中多年她自是知道這丫頭分明是故意這樣說的,自己身邊的人還拐彎抹角的,讓她有些惱火,帶著催促,“有什么快些直說了。”
青霜點點頭,“奴婢不敢擅自揣摩貴妃娘娘的意思,但這蝦卻有一層寓意奴婢是知道的。”
“什么?”杜云依問道,身旁的白露也看了過來,側目傾聽。
“蝦寓意著…”青霜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鉆進了杜云依心中,“大紅之日正是大悲之時。”
“豈有此理。”杜云依惱羞成怒,捧起醉蝦玉雕扔出了好遠,頃刻間,玉碎了一地,還有一塊碎片迸濺到了青霜的臉上,留下了殷紅的痕跡。不理會白露質問的熾熱目光,血順著臉頰流到嘴角,青霜舔了一口,又苦又澀。
夜間,青霜剛剛準備休息,白露來了,很突然又很合情理。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白露清冷的聲音,發出最直接的質問。
青霜的表情有些無辜,回道:“自然是想要睡覺啊,我還想問白露姐姐這時候找我想要做什么呢。”
白露冷笑了一聲,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青霜,似是早以把她看透,“我查過你的底細,十歲被賣到了蘭格坊,之后幾年一直在杜府伺候三小姐。十歲之前的事情,我自是無從得知,但你現在這樣的城府和心機,我猜定于你十歲之前的經歷有關吧。”雖是猜測,可明明就是一副什么都了然于心的神情。
“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憐的人?”
青霜低頭不語。
白露步步逼近,“覺得老天不公,為什么什么都讓自己碰上了?”
白露的話語就像是那晚的箭矢,嗖嗖地一字字飛向自己,她只能一步步后退,避讓。
“覺得別人都信不過,他們都在說謊,他們都想騙自己,他們都想害自己。”
青霜偏過頭,“別說了。”
白露置若未聞,繼續說道:“所以現在變得誰也不信,只為自己活著,只要對自己有利,別人變得怎么樣都無所謂,即使看到前面是火坑也不會出言制止,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往里面挑,也許還會往火坑里添一點柴讓火燒得更旺一些,這樣一來既有戲看又可以取暖了。”
“住口!”青霜大聲喊道,瞪著白露的雙眼帶著氤氳,整個人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刺猬,豎起了全身的尖刺。
須臾,“青霜,”白露溫柔的撫過青霜的面龐,那是十幾歲少女特有的細膩的觸感,豆蔻年華的美好,她輕嘆:“總以可憐人自居才是最可憐的人,因為會被怨恨與不幸蒙蔽了雙眼,讓人看不到世間美好的一面,最終在黑暗中迷失自己。”
青霜心中莫名悸動,抬起眼看著白露,迷失?最近好像總是能聽到這個詞。
“青霜”像是最后的警告,白露淡淡的語調中帶著堅決,“無論你有什么理由,是被迫還是自愿,如果傷害到娘娘,我定不會輕饒你的。”
青霜勉強笑道:“姐姐多慮了,我怎么會去害娘娘呢,娘娘對我可有知遇之恩的。”
相比之下,白露笑得坦然,“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