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元宵夜,連著一個多月皇帝夜夜宿在靜云宮,美酒佳肴夜夜笙歌,翡翠瑪瑙云羅綢緞賞賜無數,杜家云依已然寵冠后宮。然而,后宮向來是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地方,皇后娘娘纏綿病榻多日,竟無人問津。
靜云宮
白露正幫杜云依梳著精美的發式,杜云依微瞇著雙眼,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娘娘,奴婢覺得您應該探望一下皇后娘娘。”白露小聲提議道,“聽說皇后已有幾日未下過床榻了。”
杜云依柳眉微蹙,緩緩睜開美眸,瞳中帶著一絲猶豫,“本宮也有所耳聞,但是,本宮如今甚得皇上垂愛,怕她以為本宮是去示威,若是氣出有個三長兩短的,本宮豈不成了罪人了。”皇后多愁善感,心胸又不豁達,以前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就一直和當時還是側妃的柳貴妃爭寵不過,經常被氣得差點暈死過去。
皇后原來這么小心眼,青霜暗自想著,又有些為皇后不值。一國之母,這整個東湘有一半都是她的啊,想要什么沒有,何苦整日跟這些妃子明爭暗斗的,受了氣還傷了身子。
白露委婉一笑,半開玩笑的說道:“娘娘怕是自作多情了吧,這宮里除了柳貴妃還有誰能把皇后娘娘氣出個三長兩短啊。”
“你這丫頭…”杜云依故作怒樣,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慵懶:“也好,省得有人說本宮恃寵而驕,忘了禮數。”
青霜走到杜云依跟前,遞上眉筆,說道:“奴婢聽說鐸國夫人昨兒一早就入宮探望皇后娘娘了,如今還在皇后宮里呢。”
“你聽誰說的?”白露瞬間收斂了笑容,蹙起的眉間有一縷陰霾。杜云依斜睨著,長長的睫毛偶爾眨動一下,手上卻沒停下來,繼續描著眉。
屋內的空氣仿佛凝結住了,一時間的絕對靜逸讓青霜有些不安。這話是陸西月教自己說的,她琢磨了很久也沒覺得這句話內有什么別的意思,不過是通過她來告訴杜云依鐸國夫人在皇后寢宮里,可是白露過激的反應以及杜云依的無視都平添了幾分詭異。
“鐸國夫人?”杜云依打破了平靜,嘴角帶著一絲不屑的譏諷,“她們還真是姐妹情深,當年洛丞相的兩個女兒都揚言非陸無瑕不嫁,二女爭夫鬧得滿城皆知。最后還是妹妹技高一籌,一舞傾城搏了君子一笑,姐姐含恨聽從父意嫁給了當時還是賢王的皇上,皇上登基之后,立馬下旨讓陸無暇帶兵打仗遠赴西岺。讓一介書生投筆從戎行軍作戰,呵,皇后這個做姐姐的枕邊風定是吹了不少。最終陸無暇戰死沙場,妹妹心如死水自愿留在西岺做人質也不回東湘,可想她心里怨恨之深。可如今回來了,倒裝起姐妹情深血濃于水了。”
青霜聽著,心中自有幾分了然。原來陸夫人是皇后的妹妹,那陸西月不就是皇上皇后的外甥了。他本來就是東湘人,卻要扮演西岺太子被自己的親人囚禁在這深宮之人看人眼色任人欺辱。心伴隨著呼吸一絲絲抽疼,青霜開始理解陸西月,或者說是心疼他。
“可是娘娘…”白露欲言又止,想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皇上一直傾慕鐸國夫人也是天下皆知的,西岺送夏太子來東湘做質子以求和平,皇上本是不愿的,彼時我東湘大軍正是破竹之勢完全可將西岺歸為池下,可當西岺附加送回鐸國夫人時,皇上竟一口答應了,不管百官如何勸阻將士多么憤懣。聽聞夫人半路遇襲,還派了親衛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去迎接保護…”杜云依聽不下去了,出聲打斷:
“皇上自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也許是覺得對不住陸無暇,陸家就他一代單傳,如今陸家算是斷了香火后繼無人了,皇上自然要有所表示。”即使入宮五年,杜云依卻還是抱著一絲希翼,她渴望著皇上的寵愛,那種對她本身,不摻雜任何其他因素的喜愛。
白露的聲音一直帶著淡淡的沙啞,卻不會讓人聽著難受,“娘娘難道連自己受寵的原因的忘了不成。”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她沒有為了如何填飽肚子發過愁,沒有經歷過因為沒有錢看病看著親人活活被病痛折磨而死的悲痛,更不會知道那種一個人在絕望中掙扎的恐懼。她一直被保護著,即使在這個人吃人的后宮。
杜云依有些惱怒了,站起來揚手給了白露一巴掌:“放肆,你算是個什么東西!居然教訓起本宮來了。”杜云依的手顫抖著,這是她第一次動手打了白露,一個和她情同姐妹十多年的丫鬟。
“娘娘息怒,”青霜立馬跪下求情,“白露姐姐不會無緣無故這樣說的,還請娘娘聽完白露姐姐的話。”。
白露的左臉微微腫起,白凈的臉上還被劃出了一道血痕。杜云依稍微冷靜了下來,看著白露紅腫的臉,心中泛起一絲愧疚,可又不能當著青霜的面給一個丫頭陪不是,于是依舊冷著臉說道:“你先把話說完吧。”
青霜沒見過杜云依發過這么大的脾氣,而且對象還是白露。只是能讓杜云依氣成這樣,定是白露說中了她的心思。皇上喜歡陸夫人、杜云依受寵與陸夫人有關……青霜悄悄打量著杜云依,自是美人不說,仔細看著她竟與陸夫人有幾分相似,尤其是不施妝粉素面朝天的模樣,氣若幽蘭,淡雅溫婉,渾身透著一股輕靈之氣,她雖然沒見過年輕時候的陸夫人,但直覺告訴她陸夫人年輕幾歲應該和現在的杜云依差不多。
白露點點頭,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說道:“皇上不惜一切讓鐸國夫人回國,自是對她還心存念想。如若皇后以病重為由拖住夫人,再安排皇上和夫人‘偶遇’……”
“自是舊情復燃一發不可收拾。”杜云依輕嘆,帶著幾許悲涼之意。
“即便她們姐妹倆過去有再多的過節和不悅,可是她們終究都姓洛,太子身上流著她們一半的血,若是哪日皇后真的撒手人寰了,將太子交給夫人要比給其他任何人都安心啊。”
杜云依抬起頭,眼神有些恍惚,喃喃自語:“她為什么要回來,為什么要回來。”
“娘娘,”白露輕輕拍了拍杜云依的肩膀,會心一笑,“一切都還還得及,奴婢有辦法阻止皇后娘娘。”
“當真。”杜云依看著白露,像是垂死之人看到了希望,“你沒有騙我吧。”杜云依的此時定是十分脆弱,脆弱到沒有力氣用‘本宮’二字了。
白露面帶微笑,“奴婢哪次騙過娘娘了。”
青霜終于明白為什么每次看到白露心中那種一絲怵然是為什么了,白露太聰明了,她很有心計卻沒有野心,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她洞察著一切,什么時候該下猛料什么時候給予溫柔撫慰,分寸拿捏得十分精準;而你卻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下一步會做些什么。
杜云依慎重裝扮了一番,帶著白露去了皇后的賦蓮宮,青霜被留了下來。臨走時白露的眼神讓青霜覺得很忐忑不安,不止是在責怪自己說錯了話,似是還有一絲懷疑。
“娘娘剛剛帶著白露去皇后那兒了,”青霜修剪著花草,看似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其實娘娘最信任的還是白露,我人微言輕怕是幫不了你什么的。”
一旁假山后面傳來一陣小聲的調笑,慵懶而性感,“你這是要拋棄我嗎?”陸西月依在假山后面,叢密茂盛的綠樹青藤遮住了他的身影,只有青霜那個角度可是看見那萬綠叢中的一抹紅色,如此搶眼又那么協調。
知道得越多就越脫不了身,青霜很明白這個道理,陸西月又一副你問我就全都告訴你的模樣,等著自己去問他。但是,“你究竟想做什么?”如果一點也不知道,青霜也覺得很不安,萬一波及到自己,不是一點準備都沒有了。
陸西月一副魚兒上鉤的滿意笑容,說道:“我準備在后宮放一把火。”
“放火!”青霜難以置信的瞪著陸西月,以為他真要放一把火燒了這里,沖到陸西月面前,質問:“你要跟他們同歸于盡嗎?”
“噗—”陸西月忍不住笑出了聲,她看過身著女裝傾國傾城的陸西月,燈火闌珊紅衣孤傲的陸西月以及荷花池邊冷眼旁觀殺人不眨眼的陸西月,唯獨沒見過這樣的他,那是青霜從未見過的笑容,少年獨有的純真和爽朗,深入寒潭的黑眸也似被歡快的氣息侵染變得陽光透徹。
“自是打個比方,你平時不是挺機靈的嗎。”陸西月饒有興趣看著青霜燒紅的雙頰,打趣著。
青霜低頭狠狠的咬牙,在陸西月面前怎么就得這般沒出息。
陸西月笑道:“你負責煽風點火就行了,這不是你的本行嗎,在歸離坡的時候你不就是負責燒火…”
“你要把這后宮弄得烏煙瘴氣,究竟是什么目的。”青霜不想聽陸西月舊事重提,干脆開口打斷他的話。
陸西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樹梢,雙眸又恢復了一貫的深不可測,“自是為了看清風向,”這次怕青霜聽不懂,他特地耐心的解釋了一番,帶著蠱惑的低沉:“我不是說了嗎,太平靜容易迷失。寄人籬下,我們得認準了一個方向,以后才不會吃虧。”
青霜看了他一眼,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