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的傷漸漸好了，雁子卻變得越來越沉默了，要不是剛被賣進來的那天聽見過雁子說話，歐陽蘭還以為她買回來個啞巴，想起雁子剛來時那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歐陽蘭不禁覺得好笑。其實她這兒蘭格坊也不是什么人間地獄，每年會有很多大戶人家，甚至還有皇親國戚來這買丫頭或是姬妾，當然也有些特殊行業來看看有沒有苗子不錯的帶回去好好栽培以后沒準能成為頭牌。她就暫時負責管教這些丫頭，教她們些基本禮儀。至于她們怎么進來的，她不想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雁子姐，多吃點，看你瘦的。”恬兒將自己碗里的肉片夾到雁子碗里，黑亮的大眼睛熠熠生輝。

“丫頭，胳膊肘往外拐，活該你爹不認你。”一旁的碧珠嘴里叼著白菜葉子，恨恨地說著。

恬兒與雁子同歲，十歲的年紀，雪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以后定是個美人胚子。碧珠十一歲，膚色微黃，瘦瘦高高的。她們比雁子早來幾天，不過她們是孤兒，進蘭格坊是為了活下去。她們三個一個屋，年紀又差不多，如果是幾天前，雁子一定能高興的拉著她們聊一晚上的話，可是現在雁子卻沒有辦法對她們敞開心扉。

初春，蘭格坊的迎春花大片大片的開得絢爛。杜家三小姐杜云芝十歲生辰將近，管家特地來蘭格坊買了兩個丫鬟回去侍奉，挑中的雁子和恬兒。離別之際，碧珠和恬兒抱頭痛哭，難舍難分。

歐陽蘭面帶笑意，“杜家現在可是如日中天啊，大公子杜云齊是掌管千兵萬馬兵權在握的大將軍，二小姐杜云依貴妃加冕三千寵愛。我看這三小姐日后也定是人上之人，雁子，以后若是得了勢可別忘了蘭格坊對你也曾有一飯之恩。”

雁子服了個身，微微頜首，“雁子一定銘記在心。”目光瞥向了院中的迎春花，世人愛牡丹之大氣，梅之高潔，蓮之出淤泥而不染，這一簇簇迎春花，即使耐寒綻放，又會有誰來人來憐。

杜云芝出身名門，小小年紀知書達理，沒有一般大戶人家小姐的刁蠻任性，待人接物十分親和。

“老天爺真不公平，三小姐人長得漂亮，心地好，家事也好，什么好處都給她了。”恬兒發著牢騷。

雁子取笑道：“你這是夸小姐呢，還是嫉妒啊。”

恬兒像是被說中了心事，白皙的臉蛋染了一絲紅暈，她跑到雁子身邊親昵地挽著雁子的手臂，“其實老天爺對我也是不錯的，至少我能和雁子姐一起。誰羨慕小姐啊，整天琴棋書畫刺繡舞蹈，學這個那個的，我在旁邊看的都累。”

雁子也不知道恬兒為什么這般親近自己，整天跟著自己，形影不離的。看著這樣的恬兒，雁子想起了以前的自己，肯定陸西月也是覺得莫名其妙，甚至對于自己的親昵很是反感，所以才會編個故事捉弄她的。那個風華絕代的人，也許再無緣相見了……

三小姐偶然得知雁子不識字，便特地允許她與自己一起學習。雁子喜歡讀書，她從小就羨慕那些有學識的人們，所以更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把學過的每篇文章都背得爛熟于心。雁子一開始還有些沾沾自喜，直到有一次她在夫子面前一字不落的背出了昨日上的文章，夫子像是發現了寶物一樣看著她，夸贊她；然而三小姐看自己的眼神卻是像在看一只怪物，充滿了厭惡。那一刻雁子明白了有些人即使對你再好，他們也終究是主子……

時光荏苒，三年的歲月平淡卻每一天都過得很真實。雁子十三歲，相貌平平，卻生得雙好看的眼睛。相比之下，恬兒出落得越發水靈，楚楚動人。一次府上的客人見了她，以為是三小姐，還鬧了一出笑話。

傍晚，送走夫子之后，雁子正打算回房，王管家迎面走來，帶著笑意，臉頰微紅，像是剛喝了酒，看見雁子他突然停住腳步，“你是恬兒一屋的吧。”

雁子避之不及，雖不明他這么問有什么意思，卻也如實的點頭。

“嗯嗯。”王管家點點頭，“你回去看著點那丫頭，防著她一時想不開。”

王管家的聲音不大卻徹底撕碎了平靜的歲月。

雁子心中一驚，年長的丫頭曾經提醒過她，這王管家最不是個東西，就喜歡年幼的少女，府上不少丫頭都被他糟踐過。雁子不是沒注意，她看出來王管家看恬兒的眼神不對勁，所以她讓恬兒盡量少出三小姐的院子，但她沒敢直接告訴恬兒要防著王管家，恬兒還小怕她知道了害怕。她怎么也沒有想到王管家居然這么大的膽子，跑到小姐的院子里來糟蹋丫鬟。

恬兒白凈的笑臉上淚痕交錯，身上衣衫凌亂，裙擺處幾點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雁子抱著恬兒，眼淚簌簌直流。

“雁子姐。”恬兒哭累了，聲音沙啞中帶著絕望，“老天爺果然還是不公平的，我娘大著肚子被我爹趕出了府，生下我沒幾年就去世了，我卻找我爹可他又不認我，我只有流落街頭靠乞討為生，可是，可是后來我認識了碧珠和雁子姐，本來以為…”

“別說了，別說了。”雁子緊緊的抱住恬兒，阻住她繼續往下說。雁子從來沒有想過在恬兒居然有這樣的過去，而今又面臨這樣殘酷的現實。王管家，絕不能這么輕易放過他。

報仇是需要時機的，雁子一直這樣堅信著，她并沒有冒然地跑到老爺或者夫人那里去控訴王管家的罪行，而是一邊寸步不離地守護著恬兒一邊計算著日子。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新年伊始，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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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貴為貴妃娘娘的二小姐杜云依歸寧之日，時隔七年才盼得貴妃娘娘回來，杜府上下張燈結彩，一派喧鬧。

“雁子姐，你真的打算這么做？”恬兒有些害怕的扯了扯雁子的衣袖，打起了退堂鼓，“要不算了吧，我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雁子白了她一眼，“狗咬了人就得給他點教訓，否則他日后還不見人就咬。”王管家在府上多年，糟蹋了不少丫鬟，老爺夫人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鬧出人命就好。所以王管家那日特地提醒自己要好好看著恬兒，以防她想不開。雁子冷笑，撥弄著自己的手指，今日人多，她就鬧一出人命給他們看看。

恬兒摘下脖子上的吊墜，遞給雁子，說道：“這是我從小帶到大的，雁子姐你拿著它，就像我在你旁邊一樣。”

若是不拿，恬兒定要糾纏一番，還是先拿著，等回來了再還她就是了。雁子這樣想著，接過吊墜，收進懷里。

富麗堂皇的大廳內，杜家一大家子看似其樂融融地圍著一張桌子有吃有笑。可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杜云依動筷子了，大家才小心翼翼的吃兩口，杜云依停下來說句話，一桌子人立即放下筷子，仔細聆聽，時而附和。就連老爺夫人吃得也很拘束。

杜云依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輕笑，“本宮回到杜府就是杜府的二小姐，爹爹，娘親，哥哥，嫂子，還有云芝，不必如此拘束。來，大家和往常一樣。”說著親自為眾人布菜。

“是啊，二妹難得回來，做大哥是得好好陪陪你啊，哈哈。”杜云齊常年帶兵打仗的豪放慣了本就不喜歡那套規矩，適才若不是他夫人拉著他，他早就要端著酒杯陪杜云依喝上幾杯了。

既是杜府的二小姐，卻又把‘本宮’掛在嘴邊，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雁子站在一旁暗自想著，目光時不時的看向王管家。

最后上的一道菜，是王管家親自做的桂花酒釀。王管家本來就是廚子出身，手藝不錯深討杜夫人的歡心，又在杜府多年為人處世圓滑世故，幫了杜老爺不少忙，所以被提升做了管家。

王管家先為杜云依盛了一碗酒釀，恭敬地奉上。

“嗯，花香，酒更香，聞著就讓人食欲大開啊。”杜云依優雅的挑了一湯匙，準備品茶美味。

“娘娘，喝不得啊。”一聲驚呼，眾人皆是一愣。

“雁子？”杜云芝看著沖上前的人影，細眉微皺,不解地探過去。

雁子跑到杜云依身旁，搶過她手中的湯碗，速度很快，以至于旁邊的丫頭侍衛都沒來得及阻止。

“奴婢看見王管家往酒釀里加了東西，娘娘萬萬喝不得啊。”在搶下碗的瞬間，不動聲色地將指尖上沾染的藥粉留在了碗里，這是一種遇水即溶的穿腸毒藥。

王管家顯然沒想到雁子竟然敢在杜云依的面前栽贓陷害自己，愣了片刻立馬怒斥道：“胡說八道，你先是對貴妃娘娘無禮，現在又來陷害我，來人啊…”

“慢著，”杜云依打斷了王管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白露，去找只狗來。”被喚做白露的丫鬟很快便抱來了一只小狗。

“娘娘，老奴怎么可能會加害娘娘呢，這分明是這丫頭她要陷害老奴啊，還望娘娘給老奴做主，還老奴個清白啊。”

“其實王管家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很容易，喝下這碗酒釀便是。”雁子挑釁的看向王管家，這酒釀從頭到尾只經由王管家一人之手，他人根本接觸不到。酒釀出了問題，他自然責無旁貸。誰能想到她把藥涂在指甲里在眾目睽睽之下投毒，只要自己一口咬定看見王管家下毒，他就難逃干系。如果他果真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而喝下這碗酒釀，那就更是死無對證。

“娘娘，您看”白露懷中的小狗在喝下一勺酒釀后不久口吐白沫，兩眼一翻，死了。眾人一陣呼吁，王管家見狀嚇得立馬跪下，“娘娘，老奴真的沒有下毒的，老爺和夫人對老奴恩重如山，娘娘更是萬金之軀，老奴縱是有一千個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做出這樣的事啊，再說，老奴也沒有理由這樣做啊。”

杜云依的美眸泛著淡淡的漣漪，眼中不僅沒有差點被人謀害的恐懼，嘴角含笑，倒是有幾分玩味的性質。她緩緩地走到雁子身邊，扶起跪在地上的雁子，問道：“他說對了一點，他沒有理由這么做啊。你如何看待呢？”

杜云依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讓雁子明白眼前的這個女子，早就看清楚了一切。可是她沒有揭穿自己，那是不是說明她想將計就計除了王管家。

“奴婢不知。”聲音中帶著顫抖，像是受了驚的小獸。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杜云依美目含笑，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不說，我來幫你說。”

“王管家，本宮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下毒謀害本宮一家。”

聞言王管家長吁一口氣，可是又聽見杜云依冰冷的聲音：

“念在你在杜家多年任勞任怨，且這次有驚無險，只要你肯供出背后主謀，本宮大可饒你不死。”

“娘娘，娘娘，奴才冤枉啊”王管家伏在地上連聲求饒，“老爺，夫人，奴才是什么樣的人，你們還不知道嗎？老奴怎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杜老爺有些不忍，輕輕開口，“云依啊，我看這…”

“在宮中爾虞我詐，整日提心吊膽的也就罷了，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本以為能輕松片刻，卻險些丟了性命，這世上還有誰人可信。”杜云依杏眼含淚，哭訴著。

杜老爺聽著杜云依這一番話，剛剛還準備開口替王管家求情，眼下只能選擇沉默，失去一個奴才沒什么，這個貴妃女兒萬萬不能得罪。

杜云齊知道妹妹在宮中不好過，心中也是道不出的滋味，轉身對手下說：“拉下去，好好審審，直到他肯供出主謀。”

看著王管家狼狽的身影漸行漸遠，雁子還有些不敢相信。她做到了，她幫恬兒報了仇了。腿還有些發抖，心中卻是雀躍的不行。她現在滿腦子只想著趕緊回去告訴恬兒這個好消息，從而忽視了身后那道耐人尋味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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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子有些忐忑，不知道杜云依叫她來做什么，若是秋后算賬也未免太快了。

“你叫做什么？”

“回娘娘，奴婢叫做雁子。”

杜云依柳眉微挑，輕哼，“燕子？俗氣，以后你就喚作青霜，與白露一道伺候本宮吧。”

“伺候娘娘，可是要入宮？”雁子有些猶豫，越發不知這杜云依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娘娘點名問三小姐要了你，說明娘娘賞識你，你還不趕緊謝恩。”白露身材高挑，二十出頭的模樣，聽說十分受杜云依信賴，所以杜云依一直沒舍得把她嫁出去。

容不得多想，雁子趕緊跪下謝恩。

“奴婢謝娘娘知遇之恩。”

杜云依面帶笑容，親自扶起雁子，“王管家平日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本宮早有耳聞，只是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既然二老與大哥都沒有說什么，本宮自然也不好擅自插手。你今日這顆棋走得雖險，卻是正合本宮心意，讓本宮有了借口光明正大的拔了這顆毒牙。”說著她執起青霜的手，美眸滿含令人無法抗拒的真摯，“青霜，你年紀雖小，但是膽識過人而且聰明伶俐，本宮身邊正需要你這樣的人。”

雁子似是有些被蠱惑了，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別的什么情緒，聲音中稍稍帶著些顫音，

“青霜日后定全心全意侍奉娘娘，不負娘娘厚望。”以后她便是青霜，貴妃娘娘的專屬侍女。

離別來得讓人猝不及防，恬兒哭得眼睛腫得跟倆核桃一樣。

“雁子姐，你讓娘娘也把我帶到宮里去吧，我不要和你分開。”

恬兒哭得跟淚人似的，雁子心中泛起了不舍。相依為命五年，雁子心里早把她當親妹妹看，否則也不會以身犯險幫她報仇；然后也正是因為把她當做親人，雁子才狠心把她留在了杜府。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恬兒的天真單純，在宮中是絕對無法生存的。

雁子搖搖頭，“恬兒乖，宮里可比杜府險惡多了，你去了反倒讓我整日擔心。”輕輕拍了拍恬兒的小手，安撫著說道：“放心吧，貴妃娘娘允許我時常出宮來探望你的。對了，這是你的玉墜，有驚無險，完璧歸趙。”

恬兒沒有伸手去接，“這墜子既然帶給了姐姐好運，那就送給姐姐好了。”雁子知道這是恬兒娘親的遺物，自然是推辭著不肯收下。不過眼見恬兒又要急得流淚，只好當做是餞別的禮物收下了。

“雖然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但是戴在我們恬兒頭上就是漂亮。”雁子將簪子輕輕插入恬兒的發髻里，贊美著。

恬兒左右照著銅鏡，歡喜的要命，“真的嗎，呵呵，這簪子真好看。”

雁子微笑著看著恬兒可愛的舉動，心思飄得很遠，夏清容給的簪子總算派上了點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