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清澈的明眸中滿是同情,聲音中透著淡淡的哀怨淡淡的憐憫縈繞在耳畔,“青霜,你真可憐……”
青霜猛的驚醒,僵直著身子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冷汗從額頭上不斷的冒出,心臟像是要從自己身體里逃脫般拼命地跳動。這是第幾個晚上了,被自己的夢境嚇醒的夜晚。窗子沒關好,一陣涼風襲來,更加沒有睡意了。青霜無奈地看了看漆黑的窗外,唉,又將是一夜無眠。
清晨,天還微微亮,青霜一通梳洗之后,準備去膳房給杜云依做早點。經過后院時,卻看見杜云依只著單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目光不知投向何處,青絲上沾染著水珠,單薄的肩上還停留了幾片落葉。
青霜趕緊去找了一件厚衣服,給杜云依披上,冰冷的觸感告訴自己,她已在院中做了許久?!澳锬铮⑾囊咽?,初秋早晚清冷,還是多穿一點吧?!?
杜云依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是啊,盛夏已逝,年華不復。世間一切不過轉眼云煙,明明心知肚明,卻還是忍不住被誘惑,忍不住有所期待。”杜云依感嘆著,然后轉頭看了青霜一眼,問道:“你怎么還在這兒?”
“奴婢說過要代替白露姐姐照顧娘娘的?!倍旁埔辣粡U黜,靜云宮自然成了冷宮,宮女自是無辜,宮中主子那么多,伺候誰不是一樣,何苦呆在冷宮受苦,于是都走光了。青霜留下來的理由,她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是因為習慣了靜云宮的生活不愿再去費力適應一個新環境新主子,可能是在等待柳嫵所謂承諾,也許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心理好受一點。
杜云依突然笑了起來,臉上卻沒有愉悅的樣子,反而比哭還難看?!皦蛄?,不要再侮辱白露了,她的名字你不配提及?!?
青霜一陣心悸,立馬跪下,說道:“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杜云依俯視著她,冷冷地說道,“是以后再也不敢提白露的事情,還是再也不敢出賣本宮的事情?”
青霜被她看得膽戰心驚,“娘娘,都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你又不是本宮宮里第一個柳嫵的內應,也不是唯一一個?!?
青霜心頭一驚,脫口問道:“還有其他人?”剛說出口就察覺這也許是杜云依故意設的套,但是一想現在繼續偽裝又什么意義呢。
“你以為當著太后皇上后宮嬪妃面前站出來指證本宮假孕一事有誰?”杜云依把玩著肩頭的青絲,沒有過多的表情,像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情,“是劉太醫。”人的嘴巴真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可以把死的說成活的,活的說成死的,還可以把沒的說成有,存在過的說沒了。她撫上自己的腹部,只有這里還有些抽疼,提醒著自己那個孩子真的存在過。
劉太醫!那個長相忠厚老實的人居然是柳嫵派來的內應。
“還有指著本宮的臉,說親眼目睹本宮與白露發生爭執,盛怒之下殺害白露的人是誰?知道嗎?”
青霜搖搖頭。
“是杏枝,那個在人前話都講不全的丫頭居然敢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控訴本宮?”杜云芝無奈一笑,“那仇恨的眼神,好像本宮真殺了她情同姐妹的人一樣?!逼鋵嵠渌苏f什么也無所謂,因為殿上那人冷漠厭倦的眼神早已將她打入萬丈深淵,失去了反駁的力氣。
靜云宮的丫鬟她不是很熟,但是杏枝她還是認識的,那個經常跟在白露后面,雖比她略大一歲,個頭卻比她小得多平日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杏枝?
青霜努力平復了心中的驚愕,其實這也不奇怪,人本來就不是可以靠外表來判斷的東西,尤其是宮里的人?,F在只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既然娘娘都知道,那為什么還把奴婢留在身邊,什么事也不瞞著奴婢。”
“本宮倒是早就想你把隨便指給個太監做了對食,打發的遠遠的??墒恰倍旁埔篱]起雙目,微微仰頭呼吸著清早略帶濕氣的空氣,優雅而溫婉,“白露非要說什么你只是一時失足,被人利用了。這樣放任不管的話,就太可憐了。”杜云依的語氣帶著淡淡的惋惜:
“白露,一直是想救你的?!?
青霜的腦袋有些嗡嗡作響,眼前的杜云依的影像也有些模糊了。有什么鉆進了耳朵,一直絮絮叨叨沒完沒了,一會兒又鉆到了腦里,吞噬著思緒。
“青霜,你真可憐?!?
“青霜,你真可憐?!薄?
可憐?不,她才不可憐呢,可憐的是掌柜的夫婦,到死都不知道為什么;還有恬兒,生父不要她,還被王管家毀了清白,她才可憐;還有皇后,丈夫不愛她也罷,還娶了一群女人天天氣她;杜云依不也是,位高權重光鮮奪目的貴妃娘娘現在卻被囚在冷宮里活受罪;還有陸西月,替夏清容在這里受苦受累,有娘不能認的,他才是真的可憐人;她同情他們所有人,但是誰來同情她…想到這兒,青霜立馬拼命地搖頭,喃喃著:“不,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同情,我才沒有覺得自己可憐,我才沒有……”
青霜病了,連日高燒不退,昏睡不醒還總亂說著胡話。
“霜兒,霜兒……”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青霜睡得昏昏沉沉的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就覺得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一會兒覺得輕飄飄的一會兒又沉得很。
那人的聲音飄入耳內,“霜兒,別睡了,再睡下去真的會死的?!睌鄶嗬m續,輕輕柔柔,像是山間流淌著的溪流,又像是天上漂浮著的白云。
青霜搖頭,掙扎著,含糊地說道:“不,我不要。”
頭頂隱約傳來一陣低低的嗤笑,冰冷的指尖沿著她面部的輪廓,細細描繪,時而停留在她微微蹙起的眉頭,時而留戀于她細長的頸部。
“那就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明明很溫柔的語氣,像是蘊含了力量,竟不可思議地傳達到了。
“西月。”青霜一把拉住額頭上他準備撤離的手。蒼白的小臉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像是怕他會逃走一般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視線鎖住他深邃的瞳仁,干裂的嘴唇,一字一句,認真地命令道:“不要拋棄我?!?
陸西月一愣,隨后又抬起眼簾,定定地看著病榻上的一臉焦急等待著恢復的青霜,像是某種誓言一般,他微微頜首,反手將青霜的手包入自己修長的手掌中,緊緊握住,“不會的,陸西月絕不會拋棄青霜的?!?
仿佛聽到了滿意的結果,陸西月話音剛落,青霜便又沉沉睡去。
陸西月無奈地搖頭,回想著剛才這丫頭的行為,唇邊無意間綻放的笑容幾乎醉了窗外的玄月,他坐在床邊,打量著床上的睡人兒,自言自語,“方才那番話,不應該說得更楚楚可憐一點才比較容易讓男人憐香惜玉,有求必應的嘛?!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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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窗而入的陽光燦爛得刺眼,青霜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上的褻衣干凈舒適顯然是誰替她換了的,還透著淡淡的清香,青霜微微蹙眉,因這熟悉的清香。
“吱——”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隨著傳來一陣嘲諷的冷笑,“呵,真是命大,居然還活著?!倍旁埔蓝酥煌胧裁礀|西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青霜趕忙從床上爬了下來,準備行禮,只是大病初愈,身子虛得很,一個踉蹌就跌到了地上。
青霜的狼狽舉動逗樂了杜云依,她笑得幾乎直不起身子,打趣著:“本宮剛剛想說念在你大病初愈不必行禮,你倒好,一來便給本宮行了如此大禮。這叫本宮如何收場啊?!闭f著便將手中的碗遞給了地上的青霜。
青霜有些猶豫地伸手接過,黑乎乎的一碗湯水,刺鼻的味道有些熟悉,“這是……”
杜云依笑道,“放心吧,不過是些降溫的藥草熬出來的東西,本宮又出不了靜云宮,就是想毒死你也弄不到毒藥啊?!?
眼前的杜云依,青絲凌亂,粗衣素稿,鞋上滿是著木柴的煙灰,青霜看了一眼手中的湯藥,雖其貌不揚,但想必費力她不少功夫吧。青霜一口氣喝下了湯藥,咽了好幾下才勉強盡數吞進肚中,好苦。
“奴婢謝娘娘救命之恩?!笔煜さ目酀?,表明她昏迷的幾日杜云依確實給她灌了不少藥。
杜云依走到椅子旁坐下,斜睨著青霜,說道:“你不必謝本宮,本宮只是正好也想試試這藥草是不是真的可治風寒,若是以后都要久居于此,無人問津的話,至少得了風寒還可以自救?!?
青霜微微詫異,問道:“娘娘學過醫?”心中又忍不住否定,如果杜云依會醫術怎會那么輕易地小產呢?
“只是識得幾味常見的草藥罷了,當時年少以為…”杜云依突然止住了,明眸深處劃過一絲黯傷……
少女炫耀般地將手中的藥草舉過頭頂,得意地說道:“二哥,瞧,我找到了什么。包治百病的‘神仙草’哎?!?
少年的笑容清澈著帶著寵溺,他居高臨下地揉著女孩的發絲,說道:“傻丫頭,這世上哪有可以醫治百病的神藥。這是甘草,治風寒的?!?
少女狐疑地看著他,歪著腦袋說道:“二哥患的不是風寒嗎?那是什么?吃什么能好?”
少年沒有回答她,唇邊的笑意漸漸隨風凝固……
回憶就如風寒一樣,平日里埋伏在身體的某處,不痛不癢,但一旦找到一絲空隙就會毫不客氣地吞噬一切,叫人猝不及防,無力回擊。
杜云依苦笑,美眸中閃過一絲痛苦,轉瞬即逝。看著杵在一旁的青霜,說道:
“青霜,本宮想要托你辦一件事?!?
青霜聞言,微微詫異,忍不住問道:“娘娘居然還信奴婢?”
杜云依無奈地說道:“那能怎么辦,本宮又出不去?!?
青霜想來也是,杜云依沒有袖手旁觀任她自身自滅也不可能是一時興起的。果然,青霜唇邊泛起一絲苦笑,口中的苦味也似滲到心頭般,不是滋味。
“娘娘但說無妨,若是奴婢能做到的一定盡力為之?!?
“白露有個哥哥在城郊徐巷了有個茶館,你幫本宮把這封信交給他?!倍旁埔勒f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青霜。
“白露姐姐有兄長?”從來沒有聽說過白露有哥哥,她以為白露是個孤兒,所以才會性情淡薄,不喜言笑。
杜云依沉下了臉,“嗯,白露的遺體得有人認領,入土為安?!?
青霜大驚,脫口而出,“白露姐姐的遺體還未安葬!”這都幾天了,尸體恐怕已經開始腐爛了。想到這里,青霜頓覺腦袋中如有千萬輛馬車碾過般哄哄亂響,雙腿如被灌了鉛一般凝固在原地,她低頭看了看,雙手上的血跡似乎還沒有洗干凈,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血腥味。
“宮中的規矩,沒有人來認領的宮女一律丟擲到宮外的亂葬崗去,本宮費了好些手段才好不容易讓他們寬限了幾日,暫時存放在冰窖里。白露平素對你也不薄,你也不忍心見她被拋尸荒野,任鳥獸搶食吧。”
手中的信封瞬間變得無比沉重,青霜小心翼翼將信封收好,“茶館的名字?”
杜云依面色終于有幾分緩和,笑容也不似之前的冷笑,她想了想,回答道:“逐流,茶館的名字叫做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