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永遠無法忘記杜云依見到白露尸首那一刻的表情，那種痛苦到歇斯底里又無處發泄而扭曲的面龐，是丑陋的又可悲至極。

“人死不能復生，娘娘節哀啊。”青霜跪下祈求著處于奔潰邊緣的杜云依。靜云宮內的眾宮女見狀也紛紛跟著下跪，希望主子能盡快好起來。

杜云依一身素稿，青絲凌亂,眼里布滿了血絲，現在的模樣比她得知自己流了孩子時還要痛苦百倍。她自見到白露尸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反復地問著：“為什么，為什么…”

“昨夜伺候著娘娘睡后，奴婢便與白露姐姐在膳房里準備明日的食材，誰知突然有刺客闖了進來，拿著刀逼問我們娘娘的寢室在哪兒，白露姐姐不從反抗，掙扎中被刺客……奴婢當時嚇暈了過去，等醒來……”猶如回憶起了一段噩夢般，青霜的身體不由顫抖，失去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宮女們聞之紛紛落淚，對著白露的尸體肅然起敬。

“娘娘，不能讓白露姐姐冤死啊，一定要找出那個刺客，替白露姐姐報仇。”

“是啊是啊，娘娘莫要再傷心了，這樣白露姐姐走的也不安心啊。”

“娘娘要顧及肚子的皇子啊。”

你一言我一語擾亂了杜云依的思緒，她睨視著青霜，恨恨地說道：“為什么，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青霜渾身冰涼，麻木的膝蓋陣陣刺疼，她伏在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強迫自己的一字一句吐了出來，“奴婢恨不能用自己的命換白露姐姐的命。”杜云依，你會為你這句話付出代價的，青霜心中默默發誓。指甲嵌入掌心，她不敢抬頭，怕自己充滿恨意的眼神激怒了杜云依。

“白露，白露。”杜云依抱著白露的尸體痛苦著，不顧旁人的勸阻，像個孩子一樣失聲痛哭著，仿佛失去了一切。

“奴婢會代替白露姐姐永遠守護著娘娘的。”青霜淚眼中帶著堅定。

杜云依驀地止住了哭聲，呆滯的目光終于有了焦距，只是她分不清如今跪在她眼前的究竟是誰……

白色的靈堂遮掩了塵世的一切喧囂，少女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二哥，二哥……”八年前，十三歲的杜云依還略帶著點嬰兒肥，一雙好看的杏眼腫得跟核桃一樣，一遍遍呼喊著她最愛的二哥。

靈柩中的少年靜靜躺著，閉著雙目，唇角微微上揚，仿佛正在做著什么美夢一般。可惜任旁人如何聲嘶力竭的呼喚也無法將他喚醒了。

世人皆知杜家一男二女，各個人中龍鳳，但是人們不知道杜家曾有二郎云逸，翩翩少年，溫潤有禮，杜府上下男女老少無不喜歡這個沒有架子為人和氣的二少爺，只可惜也許是老天看著都嫉妒他，如此少年竟然染了不治之癥，英年早逝。杜夫人大慟，傷心過度差點隨了愛子去了，未免睹物思人，杜老爺下令杜府任何有關二少爺的事情不準再提起，所以原本三小姐的杜云依就成了二小姐，杜云逸的存在被完全抹掉了。

杜云依泣不成聲，干澀的喉嚨火燒般疼痛，“二哥，你說過的，你要背依兒上花轎的，你說過要親眼看到依兒幸福的。依兒現在一點也不幸福，很痛苦很痛苦……”

“小姐，以后由奴婢來守護，奴婢會代替二少年，用奴婢的眼睛見證小姐的幸福。”白露紅腫的瞳仁深處，熠熠生輝。

杜云依哭得更傷心了，看著白露的堅強她卻莫名的心疼，“白露，你不要強忍著，我知道你比誰都在乎二哥比誰都難過，但二哥肯定最不愿看見你為他傷心難過了。等二哥的喪事一過，我就去祈求爹爹給你安排一個好人家……”

“小姐。”白露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然后“噗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白露……”杜云依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請小姐答應，讓奴婢一生在小姐左右侍奉。請讓奴婢守護小姐一生。”白露伏在地上，看不見她的表情。

“可是，二哥是希望你能幸福地…”

“咚——”白露狠狠地叩了一個頭，聲音從喉嚨深處一字一句擠了出來，“請小姐成全奴婢，給奴婢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給奴婢一個繼續活下去的理由，求小姐……”以后就由她來見證那個人想見證的一切。

“白露……”杜云依忍不住摟過白露，痛哭流淚……

被杜云依抱著的青霜僵硬著身子，又不敢推開她，只得小聲提醒：“娘娘……”心中不禁嘲諷：這次是打算來苦肉計嗎？

“一會兒就好，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就好。”杜云依緊緊地抱著青霜，終于知道為什么自己第一眼看到這個孩子就很喜歡，同樣的出身卑微，同樣的成長經歷，同樣擁有過人的心智，同樣的堅韌執著的目光，所以白露才會那么在意這個孩子，因為每當看到這個孩子總會讓她想起自己，自己在她的年紀做過的事情，愛過的人。

“青霜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宮女們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了下來，一個個連忙叩首離去。

杜云依執起白露的手，冰冷僵硬的觸覺陌生的可怕。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們之間總是以主仆互稱，記得小時候自己還戲稱過她“二嫂”；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們不閑聊了，每天只顧著想怎樣才能讓皇上多看自己一眼　；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變得這么暴躁，甚至還動手打過她，一切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

“青霜，你看她在笑。”如同二哥去世時的笑容，一生一世伴她左右，不離不棄，忠心不二，白露她真的做到了。食言的一直只有自己，沒有替二哥保護過她一天反而在她的保護下靡靡聲色，貪圖安樂。

杜云依站了起來，美眸恢復了昔日的光彩，她轉身吩咐青霜：“你等會回去準備準備，今夜本宮會因痛失愛婢白露，傷心過度不慎流產。”

青霜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于是試探性地問道：“那之前的計劃……”不久就是太后生辰，原本的計劃是故意設計讓杜云依在眾目睽睽之下喝下戎玲敬的酒然后‘流產’，這樣一來柳貴妃母女肯定脫不了干系，其實本來杜云依流產一事就與她們有很大的關系，只是苦于沒有真憑實據，杜云依只得用這種卑劣的辦法來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報仇。當然，想利用這中卑劣辦法的不僅只有杜云依，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柳貴妃正等著杜云依在太后壽辰上演這出戲，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她假裝懷孕，讓她身敗名裂。而青霜對陸西月所說的‘這次的事情’就是指這次太后壽辰的反陷害計劃。

“當然是作廢了。”杜云依悠悠地開口，“白露的死何嘗不是一種警告，杜家位高權重樹大招風，有人看不過去了。”

怎么也沒有想到白露的死會讓杜云依變得這般謹慎起來，一旦杜云依從此收斂，不與柳貴妃爭鋒相對了，那她留在這里的意義就沒有了，西月會不會……

“那白露姐姐的豈不是死的太冤了，連是誰殺了自己都不知道，就這樣沒了。”青霜企圖用白露的死來刺激杜云依。

杜云依微微一笑，卻不復往日的風情，她喃喃說道：“白露為護本宮而死，也算盡忠職守，哪里冤枉了。”她知道青霜為白露不平，于是繼續說道：“白露一死，本宮如斷雙臂。這后宮里哪有安分的主兒？一雙雙眼睛都瞪得老大的等著看戲呢。本宮現下自保都成問題，哪還有那些爭寵奪權的心思。”

原來，杜云依不是沒有心計，或者可以說白露的死讓她做回了原來的自己，之前一切都依賴著白露，所以她可以任性，可以無理可以隨意妄為。但一旦沒了依靠，她不得不收了性子認真起來。青霜心中冷笑，她以前太小覷杜云依了，果然這個宮里沒有一個簡單的人物。

“可是，娘娘……”青霜還想說些什么，此時從門外傳來一陣帖帖噠噠的腳步聲，人數不少，帶著一種很不祥的預感漸漸逼近。

“哐當——”幾個侍衛破門而入，其中一個類似侍衛長的人朝她們走來。青霜往外瞥了一眼，靜云宮已被侍衛圍住。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杜云依雖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從小的教養叫她不容易在人前慌張，她淡然地開口詢問：“這是怎么回事？”

侍衛長走到杜云依面前，說道：“奉太后旨意，請娘娘過去一趟。”

杜云依冷笑一聲，“難道太后身邊的內侍都死光了，竟叫你們來傳話，還是在本宮不知道的時候你們都去做了太后的內侍？”杜云依的一頓暗諷叫屋內的七尺男兒掛不住臉，竟然將他們御前侍衛與那些尖嗓子的內侍相提并論。

侍衛長面帶難色說道：“娘娘，我等也是奉旨行事，還請不要為難我們。”

杜云依沉默了片刻，美麗的眸子微闔，問道：“給本宮按了什么罪名啊？”到底還是遲了一步嗎？

“欺君之罪。”侍衛長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白露的尸體，說道：“以及殺害宮女之罪。”

青霜驚得站不住了，柳貴妃等不及了，她等不及了。

“哈哈—”杜云依笑出了聲，知道眼角溢出了眼淚。就在眾人面面相覷以為她是罪行暴露自暴自棄的時候，又聽她說道：“欺君之罪本宮認了，但是不要侮辱白露，她可從來不是什么宮女。她是本宮的……”話說了一半，她竟凝噎住了。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

“娘娘……”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快就招認了。青霜不可置信地看著杜云依，其實更讓她覺得驚訝的是自己現在焦急的心情，明明一直以來都在等著這一刻，可是為什么，當這一刻真正到來時，自己不但沒有一絲喜悅激動之情，反而是被一種莫名悲觀情緒主導，難過得想要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