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輕觸琴弦，那樣熟悉的感覺，讓錦音染心頭微微有幾分溫暖，唇角漾起一絲笑意，轉瞬卻是無盡的哀愁。

指尖在琴上流連，眼底是無盡的秋水，薄唇輕啟，婉轉歌聲已然蕩漾開來：

夢醒煙臺春雨愁，人在簾外芭蕉后，往昔今夕離人恨，卻道天涼薄情秋……

猶如山泉叮咚而來，春雨清愁，淡淡的嗓音，淡淡的愁緒，在錦音染那天籟一般的聲音里竟是有一番別樣的風情。

婉轉的曲調，經久不息，似一曲離歌更似一曲恨詞讓人聽得哀愁讓人聽得傷感，好不凄婉動人。

一曲作罷，心頭的情思已然消退了大半回過頭來，見得景軒等人都有點癡，錦音染不禁淺笑：“看看，你們怎么都這副模樣?”

“娘娘，方才那詞是娘娘自己做的?”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阿福，阿福身在宮中只聽得那些歌舞伎演些風花雪月的歌兒，頭一回聽得錦音染彈琴，不覺有幾分震驚。

“怎么了?”錦音染淺笑，有些無奈，是了，對于彈箏，她向來是自信非常的，但是對于詞兒，卻是無力的，每每唱出的詞兒，總是會給人一種傷春悲秋的錯覺，尤且記得第一次景軒聽自己彈奏之時對自己的詞兒很是不滿，說不知自己哪里來的那么多愁緒。

那個時候的自己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若是現在景軒要問自己的話，只怕是自己輕易便能夠給他答案吧?

幽幽的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有些傷感。

“音染，不要緊的。”輕輕的走到錦音染的身邊，拍了拍錦音染的肩，穆景軒的神色難得的十分嚴肅，眼里有種不易察覺的關切：“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大不小的聲音，卻正好只有錦音染可以聽到。

身子忽的一顫，抬起頭來望向景軒，卻見得穆景軒神色淡然，似乎根本沒有說過方才的話一般，心頭忽的就迷茫了，莫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方才可是染兒在彈琴?”正當錦音染狐疑之際，略帶幾分欣喜的聲音卻是兀自出現，將屋里的人都嚇了一跳。

循著聲音看去，見得那個熟悉的身影，錦音染嘴角露出一抹責怪的笑：“王爺，真是的，日后可不要這樣嚇人了。”

“染兒覺得方才仲悠很嚇人?”挑了挑眉，顯然云仲悠對于錦音染的說法頗有幾分微詞。

“王爺可當真是誤會了!”玥兒冷哼一聲，眼里眸里都是不屑：“我家主子可沒有王爺那小心眼，竟是亂猜測!”癟了癟嘴，玥兒接著說道：“我家主子的意思是，王爺這般不請自來，又突然說這么大聲，要是承受能力不好的人，只怕是要被王爺給嚇死了。”

一字一句沒有半點禮儀之詞，雖然錦音染知曉玥兒對云仲悠有成見，但此刻聽得玥兒這幾乎是沒有半點挽回余地的話語，終于也是有幾分汗顏了。

這讓自己如何自圓其說?

“哇，這是玥兒姑娘在罵本王么?”云仲悠聽得玥兒的話不怒反笑，癡癡的看著玥兒，眼泛桃花：“能夠被玥兒姑娘這樣說，實在是本王的榮幸，哈哈哈哈，當真是三生有幸!”

“你!”一時啞言，終于是只能怒目狠狠的瞪著云仲悠，此刻除了這樣無力的舉動，玥兒竟是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么。

“玥兒，你們先下去吧!”淺笑一聲，心底有幾分感激。對于云仲悠沒有追究玥兒的忤逆之詞。

“主子!”嘟了嘟嘴，玥兒很是不愿意。

“娘娘和王爺有事情要說，我們下去吧?”阿福見得錦音染的模樣，頓時明白了錦音染的心思，這個玥兒當真是不知道輕重之分，王爺雖然對于娘娘禮貌非常且很是關心娘娘，但到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被人如此說道，若是當真追究起來，只怕是玥兒有幾條命也不夠賠的。

“王爺有事?”挑了挑眉，錦音染微笑。

“倒也沒有什么大事……”

“哦?”

“就是想要來看看染兒。”見得錦音染狐疑的目光，云仲悠有幾分窘迫，卻終于是有些尷尬的解釋：“順便看看玥兒。”

“玥兒?”心頭微感詫異，但想起云仲悠對于玥兒的態度，錦音染不由得微笑：“玥兒也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了。”

“染兒，你說什么呢!”臉上的窘迫愈加明顯，云仲悠顯然是沒有料到就錦音染會這樣說，一時之間，尷尬非常。

“看來音染是猜對了呢!”錦音染淺笑，卻是沒有再說這件事情，而是忽的收斂了笑容，冷冷的問道：“音染知曉王爺不會是為了這點小事便來藍楹軒的人，莫不是這幾日發生了什么事情?”

“其實……”云仲悠打量錦音染一番，終于只是淡淡搖頭：“其實當真是沒有什么大事，染兒，你就不要胡加猜測了。”

“是么?”微微低嘆，錦音染卻當真是什么也沒有再問，誠然自己對于云仲悠雖是不太熟悉，但是對于他的性情確實有幾分知曉，若是這個人不愿要說的事情，只怕是自己怎么逼迫也是無用，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既然他不愿意說，自己也是毫無辦法。

“方才那曲很好聽，我很喜歡。”云仲悠眼睛盯著秦箏，言語卻是在說方才錦音染彈琴之事。

“王爺聽見了?”微微蹙眉，錦音染有幾分羞赧，第一次聽得有人如此贊美。

其實彈奏之人最想要聽到的不是別人對自己琴音的贊美，也不是要他人對自己的技藝多欽佩，而僅僅是希望得到他人的喜歡，錦音染便是如此。

“嗯。”點頭：“只是仲悠不明白為何染兒你的琴音中有那般憂愁?”

“啊?”抬頭，有些慌亂，錦音染微微蹙眉，只覺得腦海之中混亂不堪，竟是連半點思緒也找不到，緊緊的捂住自己的頭，忽的，頭疼不止。

“染兒，你怎么了?”連忙跑到錦音染的身邊，見得錦音染這樣痛苦的模樣，云仲悠忽的就慌了。

“我……好痛……”眼角有淚，確實不知道為何會落淚，是了，一直以來，便覺得現在的自己是不完整的，即使有著蕭落塵的回憶，即使有著去列國游歷的回憶，卻偏偏總是覺得少了一段什么回憶一般。

每回回憶之時，都是如此的痛苦，而每回彈曲的時候大腦分明是空白，卻為何是那么傷感，就如同是發自內心一般，純粹的內心一般。

云仲悠見得錦音染的模樣，有些心疼，不住地想要運功給錦音染止疼，卻是無能為力。

良久，終于是恢復正常，錦音染略帶歉意，朝著云仲悠淺笑：“不好意思，讓王爺笑話了。”

“為何染兒會出現那樣餓癥狀?”帶著狐疑的目光看著錦音染，心頭那不好的預感忽的愈加明顯，莫不是……

“其實，我也不知道……”垂眉，神色之間莫名的有幾分傷感：“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淺笑一聲：“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只要一彈琴便會覺得莫名的的傷感，總覺得心似乎很疼一般，然而每回想要去知道原因，卻總是會如同方才那般頭疼難耐。”

“原來如此。”擔憂的神色終于是被慶幸取代，云仲悠淺笑：“御花園里花兒開的正盛，染兒，要不要去賞賞花?”

“花兒?”錦音染不自覺的微笑。

而錦音染和云仲悠怎么也沒有料到的是此刻，在這破敗的屋子的對面的落羽杉后，有一尊挺拔的身子微微發僵，神色難看非常的看著他們。

又是不經意便來到了藍楹軒，聽得屋子里的琴聲，不自覺的便被吸引，待自己回過神來，卻已經在這里了，那樣悲戚的琴音，不知為何，竟是讓他的心中莫名的有了一絲愧疚，拳頭緊握，微微咬牙，很想要出現在錦音染的面前。

然而，到最后，卻終于是什么也沒有做，云離洛只是微微嘆了口氣，便離開了藍楹軒。

此時正值花季，御花園里的話姹紫嫣紅，甚是美麗奪目，錦音染見得眼前的花海，也是沒來由的心頭一動，很是欣喜。

“染兒，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云仲悠忽的神秘兮兮的湊近錦音染的耳際，朝著錦音染邪魅一笑。

“什么地方?”帶著幾分淺笑，頭一回見得云仲悠這樣故作神秘的模樣，錦音染一時來了興致。

“跟我走就對了!”并沒有解釋，云仲悠卻是一把拉住了錦音染的手，也顧不得那許多規矩，拉著錦音染便跑了起來。

雖然于理不合，但是錦音染卻并沒有任何反感，或許是因為心中清楚，云仲悠對于自己并沒有那樣的心思吧?

淡淡一笑，對于情愛，自己似乎已經沒有了擁有的資格，還在傻傻的期待著什么呢!

“到了!”終于是停了下來，云仲悠滿臉都是笑容，朝著錦音染指著前面的一大片花海，顯得很是自得。

“這是什么?”已經不能用詫異來形容，錦音染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如同火焰一般的花海，竟是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詞匯來形容。

波瀾壯闊?亦或者是人間絕景?不管什么樣的詞匯，但凡是可以形容奇跡一般的詞匯似乎都可以用上。

“這里很美吧?”云仲悠深吸一口氣，朝著錦音染露出一個孩子一般無邪的笑容：“每回夏天我都會來到這一片芍藥的花叢邊上，看著這火一般的花兒，心頭總是會莫名的有幾分感動，一些曾經以為已經遺忘了的事情也會漸漸清晰，喏!你看!”

云仲悠回過頭去，正想要告訴錦音染關于自己以往來到這里回憶起的事情的時候，卻忽的呆住了，此刻的錦音染的淚已經滑下了眼瞼。

“你怎么了?”擔心的看著錦音染，忽的有幾分手足無措。

“我也不知道……”如夢初醒一般，待得聽得云仲悠叫自己，錦音染才終于是清醒，用手略微尷尬的揩了揩自己眼角的淚，錦音染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是潸然淚下，正如同云仲悠所言，面對這片花海，似乎當真是有什么記憶中的被自己遺忘了的東西要浮上來。

“我們去里面吧!”云仲悠淺笑，并沒有繼續詢問，只是拉起錦音染踏進了那片花海之中。

有些事情或許根本就不需要知道真相，曾幾何時，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尚且記得第一次發覺這片花海時，自己何嘗不是和錦音染一般淚流滿面，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些原本自己以為必然已經遺忘了的事情就這樣被輕易的記了起來，這該要怎么解釋?

是根本就沒有忘記，還是自己選擇性的遺忘了?

答案或許只有自己才清楚。

跟著云仲悠的步伐，錦音染漫步在花海之中，卻是半點也沒有云仲悠的歡愉，因為每走一步，腦海之中的記憶便似乎清晰一分。眼前的這片花海就如同有魔力一般，漸漸喚醒了自己的回憶。

直到……

終于，記憶的峽口被打開，所有塵封的記憶悉數從自己的腦海之中噴涌而出，錦音染忽的就呆住了。

“染，日后我要用玫瑰鋪成的紅毯來迎娶你做我的妻。”

“可是我喜歡芍藥……”

“那我就用芍藥。”

“你待我真好。”

……

“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么?”

“當然，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

“今世今生，我的心里只有錦音染一人，天地為鑒!”

……

“染，不要離開好不好，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

卻是沒有回答

這樣的記憶，忽的復蘇，是了，在蕭落塵之后，自己遇到了一個人，那樣白衣翩翩的少年，對自己百般呵護的少年，給了自己無盡承諾的少年。

一切的一切在自己溺水之后戛然而止，那之后，自己似乎便再沒有了他的音訊，漸漸地，似乎也就僅僅是將他當做了自己人生之中的一個幻影，將他當做是自己人生之中的一個虛構的人物。

所以，當時見到蕭落塵的時候，雖然記憶那般清晰，卻是并沒有幾多心痛，因為知道那時候的自己和蕭落塵都尚小，哪里懂得這許多的情愛。

但是那個少年……

那時候的自己和他皆是明白感情之事，那感情想來也是真的了，只是，為何在自己溺水之后，他會消失的無影無蹤，以至于自己認為他是自己的一個幻想，以至于自己選擇了遺忘，但是為何會突然想起。

而今，滄桑變化，我錦音染已經便成了如今模樣，你呢?你在哪兒?你是否還記得你曾經的諾言。

“染兒，你怎么了?”有些擔憂的看著錦音染，頭一回見得錦音染這樣出神的模樣，不由得很是擔心。

“啊?”聽得云仲悠叫自己，終于是回過神來，有些悵然的看著云仲悠，心神依舊是恍惚不安，那個人在哪兒?那個時候他去了哪兒?為何要拋棄自己?

“染兒，你看看你!”淺笑一聲，溫柔的替錦音染摘下不知何時落到她頭上的花兒，云仲悠淺淺一笑：“當真是太不小心了。”

“哦，真是……”尷尬的笑，錦音染見得滿目的火紅，心底卻是有幾分難過。

為何面對蕭落塵，自己可以那般坦然的以自己如今是云離洛的妃作為理由拒絕，也可以用自己要為瀧樺復仇為由來說服自己。

但是只要一想到那個人，只要想到那個人，自己卻是無法安靜下來。有不甘，有忿恨，有委屈，但是更多的卻是……

卻是什么呢?錦音染不知道，不明了，也不想要清楚。

或許對于蕭落塵，僅僅只是一份美好的回憶，一份屬于兒時的回憶，但是對于那個人卻是……

卻是深深的眷戀么?

不自覺的扯了扯嘴角，不自覺的眷戀?這是多么好笑的事情!

“染兒，有什么心事么?”見得錦音染的目光再次迷離，云仲悠終于是有些慌了，自己雖是一片好意待錦音染來到這片花海，但是若是錦音染因為這片花海郁郁寡歡，卻是著實是自己的過錯了。

“沒什么，沒什么!”如夢初醒一般，錦音染回過神來，滿臉淺笑：“不過是一些前塵往事罷了!”

是了，的確是前塵往事了。既然自己昔日選擇忘記也當真是忘記了，想來是受了很大的折磨吧?既然已經忘記了，為何要如此的戀戀不忘?想來這么些年，也并沒有人來找過自己，想來那個人也已經忘記了吧?既然自己和對方都已經忘記了彼此，那么孤單想念還有什么意義?

苦嘆一聲，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

“前塵往事?”云仲悠微微蹙眉，顯然是沒有明白錦音染所指，先前錦音染臉色之間那明顯的傷感讓云仲悠很是不能釋懷，誠然，他想要了解有關于錦音染的一切。

“嗯，當真是沒什……”微微淡笑，錦音染想要解釋，卻是忽的大喝。

“是誰!”話未說完，錦音染卻是忽的神色一變，目光望向不遠處的一座假山之后，哪里分明有一雙女人的眸子死死的看著自己和云仲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