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古怪之夜
- 龍鳳斗,罪惡王冠
- 塵封章
- 4872字
- 2020-10-12 23:43:54
我回到紅袖招,前廳已經有歌姬走動,我搜尋一圈,仍沒有看到秋月,心中疑惑,正想去找,就看到瘦弱的冷婉正抱著一個巨大的飯盒一步一階的走向二樓,我忙上前幫忙,她一見是我,很開心的叫道“承歡姐姐!”我們將飯盒里的飯菜布置在一個花房中,我也學著去端菜布酒,她見了忙拉住我,“姐姐別動,這種粗苯的活兒不是您干的,您快去練琴吧,省的紅姑看見又要罵了。”一張臟兮兮的小臉上盡是哀求,我嘆了口氣,不忍為難,便將那杭綢從懷中掏出“送給你的。”
那雙少女的眼睛瞬間亮了,她將雙手在衣裙上使勁擦了擦,便小心翼翼的捧起那明艷艷的綢緞,又將小臉貼在綢子上“好軟好滑”。她輕輕的驚嘆道,又似想到什么,問“這真的是送我的嗎。”一雙澄凈的眼眸滿是興奮、緊張,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寶。我微微心酸,點頭,她歡呼一聲,將綢緞緊緊攢進懷中,她興奮了額角滲出細細的汗水,笑道“姐姐,我還得去其他花房布菜,等晚上我備點好吃的點心去找您”。
她一離開,我也走下二樓,經過秋月房間,敲門,仍是無人。心中著實納罕。一下樓,就見紅姑急匆匆走來,催促我趕緊換裝上臺演奏。
沒有秋月在一旁,我心中實在有些怯意,但隔著珠簾,看到臺下客人稀稀拉拉,不若昨夜那般門庭若市,也著實放心不少,便抱著琵琶自行彈唱起來。
剛彈完一曲,紅姑便掀起珠簾,“承歡,好了,你下去休息吧,今晚就不用上臺演奏了”我皺眉問“是不是我彈錯了,紅姑?”她輕擺頭,索性坐到我身邊,往臺下一努嘴,“你沒瞧見今兒客人特別少么”經她這么一說,我才發現以往熱鬧非凡的大廳,今晚只坐了一桌客人,而那桌客人也似乎有整裝離去之意。我隱約覺察出一絲不對勁兒“紅姑,是出了什么事兒么。”紅姑不知道在想什么,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就匆匆站起來,吩咐我“快回房去,難得清閑晚上,好好歇歇,明天咱們紅袖招有個重要客人來,得養足精神才能伺候好。”說罷,便扭動腰肢離開。
我忙喊住她,問她見過秋月沒有,紅姑臉上浮現一種莫名神色,她盯著我好半響,也不急著走了,似要琢磨我的用意,我亦回望著她,顯然我無知無畏又坦蕩磊落的眼神擊敗了她,她又笑的很和煦道:“秋月家中有事,我讓她回家探親去啦”她頓了頓,半是探究半是玩笑道“也真難得你們二人才相識兩天便這樣姐妹情深。”
我走出大廳,紅姑已經吩咐下人將燈燭熄了,庭院中瞬間黑了,只剩一輪明月輪掛在天空,投下一地清輝,我不愿回房間,便決定去街角那小食肆吃碗桂花蜜糖豆花。
走在大街上,我就感受到不太對勁兒,這紅袖招門前是澶州城出了名的蓮亭街,是著名的夜市鬧區,一入夜便熱鬧非凡,有賣花燈的、賣紙鳶、賣花簪脂粉的、設賭局的、搭臺唱戲的、玩雜耍的……至于各類小吃果脯更是應有盡有,滿大街都是攤販、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子、衣著光鮮的公子以及在人群中跑來跑去的孩童,城內還曾有關于蓮亭街的歌謠“上元節,蓮亭街,細如線,人如針,機機匝匝密如結,阿哥阿哥在哪里,阿妹泣泣心已怯”。足以說明這蓮亭街之繁盛。
而今夜,窄窄的蓮亭街卻空蕩蕩,黑漆漆的,沒有攤販,連兩邊店鋪都關了門,只有兩三行人,行色匆匆。我看到遠處街角那做豆花的還亮著微微弱光,忙跑上前,里面店主正與小二往屋內搬擺在外面的桌椅和一鍋煮的香甜的豆花,他一見我,就直接道“對不住姑娘,本店打烊了”
我只覺得古怪,也不想那豆花,問老板這街道為何如此冷清,店鋪為何關門如此之早。老板揮手說道“姑娘,別問了,快走吧”我再三追問,那老板見趕不走我,便不再說話,只沉默著與店伙計將外面的桌椅一趟趟的搬回屋內。
我無計可施,只得離去,這時天色更晚了,街上沒有一個行人,我踩著青石路,噠噠有聲,心中越發不安,知道這城中必有異象,明智之舉是應該立即折返回紅袖招,但我卻越來越激動。越來越興奮,仍向城西走去。
忽然從黑暗角落跳將出兩人,“別動!”一聲怒喝,我只覺得脖頸處一涼,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架在我面前,我一哆嗦,腿腳開始軟了。
多虧了天上明月光,清晰的將我面前似是流寇土匪的二人照耀的分外清晰。那二人皆身穿黑色軟猬甲,頭戴蹼形頭盔,赫然是軍中士兵裝扮。我心稍稍安定,露出害怕之意“二位官爺饒命!”
那將刀抵在我脖頸處的士兵逼近一步“你是什么人,不知道前方封路了嗎?”
我一驚,忙道“小女子趙承歡,是這澶州人士,家就住在城西梅家塢,對封路一事并不知情。”兩位士兵互相看了一眼,那柄大刀才堪堪離開我的脖頸,但我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士兵用十分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說“你真是梅家塢的人?那你這么晚從何處來?”
第一個謊言已經撒出,就須無數個謊言去圓之,我強自鎮定道“小女外公乃燕州人,剛剛過世,我家在本城并無親人,只得我一介女流去服喪,又匆忙折返,不料趕到城中已經夜深了,小女從不知道今晚有封路一事,還望官爺見諒。”
兩位士兵似乎相信了我這番話,說“不知者無罪,但是這路你是過不去了,姑娘還是趁早投宿客棧吧。”我唯唯諾諾的點頭稱是,正要離開這是非之地。另一士兵忽然冷笑一聲道“這夜已深,客棧都關了門,姑娘究竟要寄宿何處,莫非,你根本就不是城西人。”他豁地抽出刀橫在面前,森森的吐出一句話“說,誰派你來的!”
我又嚇住了,正想解釋可以深夜投宿親戚處,這話剛要出口,又驀然想起剛剛說過本城并無親戚,才只能我一個女兒身去赴外公喪事。我打了一個激靈,生生攔住這會闖禍事的謊言。
我急中生智,咬準一種說辭“官人,是小女子疏忽,并沒有想到客棧已打烊關了門,”我又說些雜七雜八顛三倒四的話,以向官差證明我真的只是一介平凡無知百姓,說著說著,我忽然電光石火間明白了,話鋒一轉,堅定的說“所以,我一定要回家,省的家中爹娘掛念。”
那士兵面無表情道“上頭有令,任何人都不得通過此地。”
我繼續苦苦哀求“官爺,求您了,這深夜,我一孤身女子流落街頭十分危險,求您讓我過去吧”
士兵中較為面善的說“不是我們逼你姑娘,而是上頭有令,萬一你這回家途中被人發現行蹤,知道是我們放你進入,我們可就只能……”他做了個“喀嚓”殺頭的手勢。
我心中冷笑,嘴里趕緊順勢而言“二位官爺行行好,梅家塢就在前方沒多遠,我會悄悄的不會被人發現的。”我低垂著頭,將懷里那個大元寶拿出來,“求兩位官爺通融。”眼睛順著額前發絲偷偷看那兩個官差,他們果然心照不宣的笑了。
道理甚是簡單,他們就是這樣為難一個個陷入進退不得人。你若要離開不前行,那么就是身份可疑之人,有牢獄之災,所以你得塞點銀兩還抱著他們大腿求他們通融,你若要執意前行,身份倒沒什么可疑的,只是你還得拿出銀兩求他們放行……
我暗罵一聲,好卑鄙無恥的官差!竟趁著官家任務之際大發橫財!
兩個士兵果然放我西行,口中還不陰不陽的告誡我要悄悄歸家。
于是我就來到了城西城東的交界處,這次可真是到了兩難境地,若是繼續西行,很有可能碰上更為險峻的情況;不前往,那真就是可疑之人了。忽然我想起城西我們趙家的祖宅雖坍塌已久,但仍勉強可供我瑟縮躲避一夜。
我打定主意后,便貓著腰躡手躡腳的向西城走去。夜真黑,連月亮都失了大半個蹤影。一點點的光亮映襯這街道樹影十分鬼魅。我微微心怯,剛剛走到長西街口拐彎處,忽聽到有些微嘈雜聲音,與此同時,遠遠的有燈火傳來。我忙閃躲在一棵榕樹之后,偷偷細看,前方赫然有數十白袍兵士持刀劍正在挨家挨戶盤查。而那些住戶無一例外都黑著燈,盤查過程進行的頗有古怪,甚至……有些過于寧靜,只聽到士兵壓低的聲音:官家巡查。那門便無聲息的開了,士兵進入民居,便再聽不到更真切的談話聲。數十名士兵在這盤查中除了篤篤敲門聲和偶爾刀槍相撞擊發出的“鏘啷”聲外,竟無一絲雜聲。
在這街道中央站著一個披著大紅氂風的人。他左手握著一柄劍,那手臂上裹著白色蟒服箭袖。雖他背對著我,但不知是那火光映襯,還是那人氣勢威猛,連同這這古怪的安靜,使我膽戰心寒,腿綿軟無力,我勉力抓緊手中握著的樹枝,才能不至于失控放聲尖叫。
但與此,我心中滑過一個小小的念頭……樹枝,我握的是不是太用力了?
“咔嚓”!
筆直不屈的樹枝終于不堪重力拗捏,折了。
那清脆的聲音在這古怪的空氣中傳過去。我驚恐的看著離我最近的那個大紅披風的人靜靜的轉身,拔劍,一雙如鷹隼般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
抑或是我所身處的這片樹影黑暗。
“出來!”那是一聲極低沉而威嚴的聲音。
我幾欲癱倒,大口大口深呼吸幾口氣,才鼓足勇氣走出來,走到那燈火聚集處。
走近了,才發現那些查房的士兵們穿著耀眼鎧甲,胄甲在月光和火光下閃著刺目光芒,看不清前方人的面目。
“你是誰!”
明晃晃的數柄刀橫在我脖頸處,這比剛剛過關隘時候那倆小兵的危險大不止一倍。我飛速思索下,決定坦白從寬。
那紅袍人聽完我的話,而我一身剛剛登臺演出過未來得及去換的歌姬衣裳無形中也為我的話增添了幾分可信度。
“你是說,你是城東一個歌姬,穿過大半個澶州城到這兒來,只是為了好奇?”清威的聲音在我頭頂上方響起。
我只覺得不妙,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是的,將軍”。
空氣忽然冷凝下來。“哦?你知道我是誰?”那聲音如同冬天里一陣冰冷的雪打在我裸露在空氣里的皮膚上,生生疼。
“御林甲馬不知數,但見銀山動地來。”我平緩語調慢慢道“天啟元年,太祖皇帝在封國北狩中,選御林軍翹楚三千為羽林鐵衛,賜明光鎧甲,寓意見日之光,天下大明”我頓了頓,“您即身著明光鎧,我自然要稱呼您將軍二字。”
周圍很安靜,聽得到照明燭火爆出輕微的燭花聲和急促的呼吸聲……那是我自己的呼吸。
一只冷冰冰的手忽然捏出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臉,望向那人。
在我日后無數個歲月中,無論我身陷囹圄飽受凌辱還是唯我獨尊不可一世的驕奢跋扈,這個人都離奇的見證了我這一生每一個顛簸轉折的時刻。
而十六歲的我,此刻的我,并不知面前這個羽林郎會使我,一個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少女歌姬,整個人生為之發生改變。
少女眼中的明光鎧將軍,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僅僅入娼行三天的她卻用看慣世間男兒的眼光打量著這個人,他身軀魁梧,扇面似的寬肩,左側護肩甲上紋著一條杏黃色的四爪蟒龍,深沉如它的主人。少女并沒有意識到她細細打量的目光是怎樣的一種懾人奪魄,如小小而頑強的火焰,讓這青年將軍在那個執行任務的冰涼夜晚,感到了汩汩流動的熱烈,那洶涌的暖意叫做活著。
于是他那鷹隼的眼神漸漸軟了下去。
年輕的飛騎尉將軍第一次忘記了當年他在太廟前加入羽林鐵騎說的誓言。他輕輕的說:“是那兩個士兵讓你同行的?”我很快的點頭,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下一句是“來人,將那二人杖責至死。”
我眼前一黑,很不爭氣的歪坐在地上,他居高臨下的看了我一眼,“將她帶到大頂寺。”
我被人大力拖拽到大頂寺,那因我而受杖責的可憐衛兵似被人堵上嘴巴的斷續慘叫聲和結實的軍棍打在肉體上發出沉悶聲,夾雜著喀拉骨頭斷裂聲,都使我腿腳發軟,成了軟足蟲,寸步難行。
到了大頂寺,我才發覺這里已經烏壓壓的跪著一地人,看著都像是平民百姓,有男有女,有少年也有老叟,有書生也有武夫模樣。他們都沉默的低垂著頭,偶爾傳來女人抑制不住的嗚咽聲。我捅捅跪在身邊的一個農家打扮的人,問道“你是因為什么被帶到這里來的?”
那莊稼漢愁眉苦臉“不知道哇,我下地干活,到吃晚飯點就從地里往家里趕,在路上被抓的。”
我看他一臉迷茫,又轉身問另一側的衣冠整潔的老者,那老者顯然聽到了剛剛我們的談話,干脆擺手什么都不說,被我連連追問急了,便一甩袖子咬牙切齒的低聲道”不知道!老夫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都問不出來了,便唉聲嘆氣的找個舒服姿勢跪坐著。腦子里卻在飛速轉動,我知道這北方小城澶州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驚動了羽林鐵騎夜探此地,但想我一介弱女子,現在處境已經自身難保,還是想想脫身之策為妙。
正想著,忽然我感覺到背后有人在看我,我飛快的扭頭,正對上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它的主人明顯一怔,調轉視線,步伐穩健的走到人群前方,他將目光一個個掃向跪著的人。銳利到令人不寒而栗。
這目光的審訊過程十分煎熬,終于他開口了“今夜巡查,無事,驚擾大家,都請回。”
啊?就這樣?我腦子里那根飛速運轉想要活的弦“嘎嘣”斷了。
我順著人群不由自主的往外走,心中有一萬個不解,但也有著僥幸活命的竊喜。揣著這復雜的心情,我回到紅袖招。
我忍不住想要將這深夜奇遇與人分享,又掛念秋月,便先往前廳秋月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