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那大胡子，大廳燈火輝煌，仍是鶯鶯燕燕的一派艷色旖旎，我尋遍人群，卻獨獨不見秋月，正待細尋，紅姑走來，好言道“承歡，辛苦你了。那桌客人缺個陪酒的姑娘，你去作陪一下吧”

我皺皺眉頭“可是紅姑，我不是還要演奏么”

紅姑輕笑“今日你先歇歇，不用彈唱了，去清閑一下陪個客人吧”。我微微皺眉頭，將視線投向那桌客人，首先看到了那桃紅小肚兜的春桃，正倚在一位客人懷中，一只手緊緊攀著那人衣領(lǐng)，另一只手勾起白玉春花暗紋酒壺，她不知對那客人說些什么，哄的那人哈哈大笑就著她的手喝了好大一口酒。

我不覺得冷笑一聲，嬌聲道“好的，我這就去。”

我走到那個空位置上，剛一坐定，那春桃依偎的中年男子開口道“小姑娘，今兒你可得把我兄弟伺候舒服了，這可是我朝未來的狀元郎啊……”話未止，其余人都跟著吹捧起來，我看看身邊這寶藍色緞子袍的年輕人，他已然漲紅面皮，低著頭，只沉默不答話。

我也笑起來，將面前酒杯為自己斟滿，執(zhí)起，對著那年輕人道：“公子，初次見面，小女子先敬公子一杯”。

那年輕人終于抬起頭，一見我，臉皮又紅暈起來，慌里慌張要端起酒杯，但衣袖帶翻了酒杯，淋淋瀝瀝的酒灑在我衣裙子上，他大驚，從懷中掏出一方白色絹帕就急急忙忙往我胸前擦去。

我大窘，卻不愿意像其他初墮入青樓的女子尖叫一聲以示嬌矜，又不愿如春桃那般順勢倒將至他懷中，情急之中，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公子不必勞煩，可否讓小女子自行清理？”

他一呆，瞪著我握著他的手，旁邊有人瞧這一幕，大笑言“五弟，你這招吊女子的手段果然比我們高妙許多。”我一愣，忙放開他的手，他亦不敢再幫我擦拭，臉上訕訕的。旁邊有人開玩笑道“還別說，瞧著二人，真如一對璧人，不如今兒借此良緣喝個交杯酒，進個洞房如何。”

我們兩人一同向那人擺手搖頭，異口同聲道“不可不可。”話音剛落，兩人均一愣，座中人轟然大笑，終究還是喝了一杯交杯酒，眾人方才作罷。

那公子經(jīng)這么一鬧，更加沉默許多，我看見紅姑已經(jīng)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我，便不得已作勢挽起他的手，“公子，小女承歡，不知該如何稱呼您。”他已經(jīng)恢復了最初淡然沉靜答“在下路宛之。”說完這句，就又陷入了沉默，而這短短的檔口，他已經(jīng)不動聲色的將手臂從我手中抽了出來。

我心中不禁暗自喜之，便也不便做什么舉動，就學著其他姑娘的樣子敬他酒，他并無推辭或者借機刁難，只一杯一杯的喝干我敬得酒。兩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著，間雜著我們低聲而簡短的問答。

“公子，看您是個讀書人，是否參加過鄉(xiāng)試？”

“……嗯，我是天啟二年中的舉人。”

“公子一定是飽學之士……”

“……不敢當”

看，我就是個如此乏味的人，連與陌生男子隨意聊天談話都弄得雙方十分尷尬難堪。當然這路公子眉清目秀，豐神如玉，神態(tài)冷然，但行止有禮，極盡優(yōu)雅。我有些臉紅，忙用手輕輕拂面，想盡快將這莫名情愫冷卻下去。

我忙調(diào)轉(zhuǎn)頭，冷不防看到那白日里青衫皓云正轉(zhuǎn)動面孔，向著身邊的客人耳畔噓氣。

當那雙手放開時，我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同桌客人已經(jīng)離去，我疑惑的看向路宛之，他面有尷尬“他們都帶著諸位姑娘們?nèi)ァァ皇９媚锱c我二人……剛才事發(fā)突然……唐突了……”他說到最后，語無倫次，臉又紅起來。

我一開始還覺得有趣至極，禮貌微笑，漸漸的笑意擴大，終于忍不住掩口大笑起來。路宛之更加尷尬難堪，便緊緊閉上嘴巴，不再言語。

倏忽，我感到兩道灼熱的目光盯著我，我回頭，只見畫棟一角閃過一個煙青色緩帶，我微感不安，細想又覺得是自己多疑，便舒展眉頭，抹去眼角笑出的淚水，將面前酒杯斟滿，端到路宛之面前，誠摯對他說“今日一見公子，倒是我的莫大福氣了，像您這樣磊落義氣之人，我……先干為敬了吧。”我仰頭，正欲喝下，一只手伸過來，阻止了我，他神色略微窘然“姑娘不必喝酒，不如你與我秉燭相談可好？”

于是我們開了間花房，我們就著果子零嘴喝著薄酒，聊著各自的故事，原來這位路公子是位官宦子弟，年方二十有余，年前剛剛中了舉人，他并非一般紈绔子弟，素來不喜紙醉金迷放浪形骸之地，只愛看古今典籍，武學兵法。他告訴我，天子老弱昏庸,早已喪失當年孤膽打江山的英明勇決，只剩猜忌專橫。他的十三個成年兒子各個都封了親王藩王，在各地擁兵自重，而早已過了不惑之年的太子在東宮多年，雖無過失，亦無功德，皇帝亦頗有微詞，朝中大臣派系林立，暗自勾結(jié)外藩，官員們則大肆搜刮民脂，百姓苦不堪言。他講到去年他隨兄長去楚地，恰逢天降大雪，百姓沒有糧食吃，競相挖觀音土以裹腹，那觀音土原是糯米土，吃多了觀音土的人，到最后都會肚脹如斗，腸滯不通，拼命喝水解渴，結(jié)果觀音土在腸中凝結(jié)，氣血不通，饑民們就這樣被活活撐死的。楚地廣闊，順著長江，竟千里餓殍。而三皇子楚王卻在長江建造雕梁畫舫，穿貂裘擁美姬大啖錦鯉江河之鮮，

那么公子，既然吃了觀音土一樣會死，饑民們?yōu)楹芜€要吃呢，我聽的不寒而栗隨口問道。他忽然面有憂憤之色說因為大家都不想做餓死鬼。

我也感嘆一聲，真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哪。公子有此見聞，必生大志，還望您日后能高中狀元，多為百姓做事哪。

路宛之一改書生意氣，眼中似有火光，他緊緊攢緊拳頭，堅定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不辜負姑娘期望，若有一日能出將入相，我一定輔佐明主，還百姓一個盛世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