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我跑了多少時辰,似乎已經(jīng)遠離了上京,因為我見不著一個人,因為草原越來越小,大片沙漠重新展現(xiàn)在我眼前。
狂風卷起炙熱的沙浪,兜頭兜臉的撲了我一臉沙子,我吐掉嘴里的沙子,終于停下來了。
我迷路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寒冷迅速襲上身,我跑丟了氈帽,跑丟了另一只靴子,那五色朱雀襪已經(jīng)污爛不堪,露出摻了沙土的流血腳趾,又冷又疼。
我只覺得大錯鑄成,因我一時頑劣而讓燕飛兒為我拼死搏斗,那場景尖銳的刺進我的眼睛,猶如凌遲,而那下場……我不敢想,怕是一想就會伏地嚎啕大哭。
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
天又黑了幾分,我踉蹌走在這似無垠的沙漠中,遠遠的看到兩個身影,似是一個人和一條狗,我又跑近幾分,那人手中似乎握著一張弓,像是善圍獵且會說漢話的哈薩克獵人。
我忙喊道“喂,老伯,等一下!”
那人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我一路趔趄走過去,天色完全黑了,我看不清對方的臉,“你知道這附近的行在大營嗎?”
哈薩克獵人沉聲道“行在大營?你去那里干嗎?”
“我要救人,要快……快,不……不然來不及了?!蔽覂龅枚哙缕饋恚挾颊f不平整了。
他沉默一下“你是漢人?”
我已經(jīng)無力解釋了,在寒冷的黑暗中點了點頭。
他又問“你怎么不說話?”
我有氣無力的答道“我太累了,老伯,幫個忙,既然你知道行在大營在那兒,幫我去找一個叫弄乙的人,估計是個契丹人,說不定是個小官,讓他……去救燕飛兒。”說完我累的傾盡了全力,再說不得話來。
冰涼的腳似有溫熱的皮毛覆蓋,是那只狗湊在我腳邊。
那獵人一字一句的答“我去不了,行在大營在上京東北郊,但這里是渤???,你走錯方向了?!?
我心中升起一片無望,再也堅持不住,坐倒在地上,那只大狗湊上來,它的眼角斜吊,冒幽幽綠光,很少見的犬。
……等等,我再看一眼那只大犬,不,是狼。
它對我露出森森白牙。
我暈了過去,也可能是昏了過去,也可能是睡了過去。反正等我一覺醒來,我已經(jīng)在一個巨大帳篷中,紫色帳頂高有數(shù)丈,隱約紋有花飾。旁邊有個黃澄澄的大火盆,焚著枯枝,而床榻一側(cè)的鎏金小暖爐內(nèi)焚著松柏香,百合草,。傳來淡淡香氣
我只覺得暖意融融,不想起來,倏忽,我想起了燕飛兒,心口一酸,堪堪落下淚來,忙跳起身,
“小姐?”一個漢婢伏在地上,“奴婢伺候您穿衣?!?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僅穿單薄中衣,又忙鉆回毛毯中,那女婢仍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起來吧,別跪著了”我招呼她。
那婢女伺候我穿衣梳妝之際,我已經(jīng)問了她無數(shù)個問題,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哈薩克人嗎?”“這是哪兒?”“誰救了我?”“上京東郊行在大營怎么走”“跟我說說話好不?”
她除了報以羞赧的笑,就什么都沒有了。
我嘆了口氣,待她收拾完畢,看看鏡子中那個穿著白虎皮外袍,厚軟的麋鹿毛靴的人,活脫一個異族男子相 。
剛一掀開門簾,就被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我連退幾步,腳又絆到了案幾,便踉蹌倒地,之前腳傷被觸動,屁股也摔的厲害,痛的我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只聽得一個聲音傳來“都說中原人多奸詐狡猾,我看你倒是笨手笨腳的很吶?!蔽覒嵟ь^的瞪他一眼,眼淚跟著噗嗤噗嗤掉下來。
他倒不提防我會哭,臉色稍凝重,蹲下來,“哪里疼?”眼神中有絲關(guān)懷。
我氣得直瞪眼,指著自己的腳說“這里疼,頭也疼,手也疼,身子也疼……他娘的,都是你害的!”我順勢撲倒在床榻上大哭。
他無奈的望著我,口中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哨聲,一只狗從門外沖進來。
??!是昨晚那頭白狼!我嚇得止了哭聲。那白狼邁著無聲無息的步子走到我跟前,湊到我眼前嗅了嗅。我大氣也不敢喘一個,緊緊攢著披毯。
“你,不要哭,我叫阿乙亥保護你。”那撞我的人說道。那條叫做阿乙亥的狼盤踞在地上,乖順的很。
我這才站起來,看著昨晚救我回來的人,他穿著一件黑色貂鼠束腰短袍,腰間別著一把彎刀,手中提著豹皮箭筒,他人長得眉開目朗,那雙眼睛似深潭,倒映出我蒼白的臉,而他幽藍色瞳孔閃現(xiàn)一絲愕然。再往上看,他裘冠上鑲著一個碩大的黑玉。
我抹去臉上淚水說“謝謝獵戶大哥昨夜相救,我還有要事,要先行離去啦?!彼櫨o眉頭,“昨夜聽你說要去行在大營是嗎?”我點頭,“是的,我有一朋友有難,需到行在大營搬救兵?!彼惶裘肌芭??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訴我,說不定也能救你那朋友?!?
一想起昨日之事,真乃噩夢一場,我只覺得鼻骨酸楚像被打了一拳,強忍住眼淚,將我們?nèi)绾蝸淼钠醯ぃ胰绾卧诓杷辽?,燕飛兒如何與契丹人惡斗一五一十的講述給他,講到最后,我恨恨的說“那些契丹惡人向來殺人如麻,遇到婦女姑娘都會奸淫侮辱,燕飛兒雖一介女流,但素來剛烈,落到他們手里,必死無疑罷了。”說至此,眼淚又要涌出來。
那哈薩克獵人輕哼一聲“那你還回去干什么?送死嗎?”
我嘆了口氣,我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燕飛兒,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她是因我而遭劫難,我不能這樣抽身而去。
他冷冷的笑了一下“可是現(xiàn)在你走不了。”我詫異的看著他,就聽得他說“因為我們在東丹國,離上京已有數(shù)百里,你一個人回去估計會迷路荒漠,活活給餓死?!?
迷路?這的確是個問題,該死的漠北,那前朝李廣將軍雖善騎射,可天不助佑,他屢次率兵征戰(zhàn)匈奴都在這沙漠中迷路,以殆戰(zhàn)機,所以才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之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