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柳樹還沒有抽新枝。
皇上新婚,宮里宮外自是好一番熱鬧,那些進入后宮的妃嬪,可全都是朝中重臣嫡親的女兒……
要我說,這世上的情感慘劇,林林總總無非就是些“年少的女子愛上多情的郎,結果受了身心的傷”這類,但其實最能夠問鼎情感慘劇榜首的,委實應該是“眾多尊貴的女子,一齊嫁入薄情的帝王家”這條。
因為,這注定是一場無法言說的悲劇。
那些個妃嬪里頭,不知有幾個是傅東樓真心想娶的人,即使她們各個是傾城貌秋水瞳,可也免不了在名單中被挑選比較。
其實那份名單我見過,上面的標記是我爹親手畫上的。本都是自家爹娘的心頭寶,是何德何能才會出現在帝王封妃納嬪的名單上,供別人畫圈打叉?
記得我當時年紀小,對政治婚姻還不能完全參透,我還以為傅東樓會選天下最美的女子做他的皇后,等著等著,便等來了傅東樓親自駕臨和順王府,來取我爹手里的名單。
我杵在院中的老杏樹下,連給皇上下跪行禮的事情,都忘卻在了腦后。
他的眸光如水,冷漠疏遠地向我瞟來,我終于想起要跟他說幾句“惜緣恭賀皇上新婚大喜”“皇上真乃天下黎民之福澤也”之類的恭維話,但那些話卻纏在肚子里滾了好幾滾,至終都沒有從喉嚨中吐出來……
在妃嬪的集體冊封大典那日,傅東樓提起最難得溫慈的笑容掛在臉上,可我分明可以察覺,在喜慶祥和的光景下,他的情緒是說不出的慘淡。
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朝中不太平,皇上政務繁忙將所有的妃嬪都晾了個把月。群臣無奈又無法言,只得用盡全力將政事處理得干凈漂亮,好讓皇上有踏入后宮的精力。
傅東樓真的在那段時間,解決了燃眉的政務,也解決了先皇遺留下來的諸多問題,危機四伏的政局終得以平靜有序。
之后不久,京城下了一場纏綿不停的小雨,而傅東樓就是在這場淅瀝了十幾日的雨中,將所有的妃嬪逐個寵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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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得著猜這么久?”
我這才回神,“唔……”
“嘴里的飯不想咽,你就吐掉。”傅東樓將一杯溫水推到我面前,話語中約莫帶著絲嫌棄,“是不是怕明天沒飯吃,所以你想存著明天再嚼?”
我的犀利叔毒舌起來,能讓你連喘息都帶著痛楚。我迅速將腮幫子里的存食嚼碎,就著溫水一起咽進胃里,然后抬頭對他笑,“叔,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傅東樓握著水杯的手指,明顯一緊,“……不要說廢話。”
“噢,”我湊近他的耳畔字正腔圓道,“是不是皇嬸嬸們都沒有把你伺候好?所以你就不———”
還沒說完,我的腦袋直接就被我叔無情地推開了,“你猜了半天,就猜了個這出來?”
但凡猜不透的事情,推到緣分上就能說通了。我再度把臉面拋棄又湊了上去(沒辦法,人多口雜,說正經事兒必須得湊得近些),“許是與皇后之位有緣的那個女子,還沒有出現。”
傅東樓終于放棄了讓我繼續猜的念頭,“那個位子,原本是留給一個人的。”
我一副恍然大悟地表情分外露骨。
他繼續說完了后半句,“不過,此生估計是等不到她了。”
看著傅東樓有些傷懷的樣子,我義憤填膺拍桌道:“她的眼光怎能如此不濟,竟然會不愛叔!叔你不要傷心,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不行咱就天天換,讓她一個人在孤夜難眠中垂淚后悔去吧!”
多虧我不是男人,不然我得禍害多少女人?
傅東樓專門揪出來我話中的歧義,“眼光再濟也不會愛叔,因為那有悖常倫。”
誒誒誒?我琢磨了一番,才發覺方才我應該說———她的眼光怎能如此不濟,竟然會不愛你!關鍵時刻,果然不能太講禮貌啊……
空氣中蔓延著一種很礙眼的氣氛,我不知該怎么接話才合適,想了想,不如換個場景打破尷尬好了,“你要不要去甲板上透透氣……嗯?”
我被自己的尾音嚇了一跳,不知是什么時候我竟也學會了他的腔調,真是要作死啊!
倒是傅東樓面色無常,應了我一聲:“好。”
今日太過稀奇,向來不對盤的我和他竟然也能一起乘船游河,我的心思有點亂,總覺得事情不像顯示得那樣簡單,一定還有更多的陰謀算計藏在這平靜的表面下。
他對我和善了點兒,難道是因為他想說服我嫁給連錚?為了國家,他想說服我去犧牲?
人果然不能想太多,這一分心,我忽然被自己絆地踉蹌了一下,倒也沒嚇著,只是覺得自己又蠢又丟人:這年頭連平地都能摔跤的本事也實屬難得了。
可下一瞬,右手就被人牽住了。
晴空一道霹靂,正中我頭頂———
是傅東樓在牽著我走,他的話語中仍是帶著嫌棄,但明顯也夾雜了三分關愛,“路都不會走,要是摔到河里,可就把皇家的臉面徹底丟干凈了。”
我沒有用“沒人知道我,摔河里也無妨”這樣的話去反駁他,而是有些不自在地扯開話題,“叔,你看今晚的月亮好美。”
夜空寂寂,了無星辰,也……了無月。
我叔抬起頭,卻仿佛真的看見了月色,“嗯,很美。”
那副專注端詳的神態,讓我都不由得揉揉眼睛重新看向夜空。
傅東樓突然就笑了,“傻子。”
仿佛方才我說得那句話,是多么多么可笑的一句話,又或者是我的動作,襯得我是多么多么可笑的一個人。
甲板上的花燈光線朦朧,在這飄渺的映照下,他笑得連眉眼都彎了下來,好看得足以讓人心肝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