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一歲都不到的小貓咪在孤獨的城市夜晚無數次重復著、習慣著那些孤獨悲傷的話語——貓尾失落地盤旋在身旁，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空洞的月光承載我活下去的所有仇恨。

我知道煙花是因為短暫才會被人類覺得美麗，生命中的很多美好都是因為短暫才能夠難以忘懷。如果阿虎沒有死，我是不是就不會這樣難以釋懷了？

所以永遠銘記一個重要的事物的最好方法就是——失去。

貓咪低垂的目光。

我得到這樣的結論。

更遠一些的街道浮現兩條熟悉的人影。

空氣里溫馨與淺金色陽光的氣息糾纏。

腳下的黑影不斷拉長，縮成黑點，循環重復不斷接近的過程。

女孩的聲音輕輕地傳過來：

……其實，更難想象的是書店才關門吧……寒假的天居然黑的這么早欸……

我慢慢豎起耳朵，抬頭望。路燈溫柔的光芒沿著熟悉的二人柔和輪廓，融化鐵水般地流淌。粼粼的溫柔微光。

……把一年一次的生日放在書店里消耗掉，不是覺得很痛快。十四歲咯……真是難以想象，本少十四歲的生日居然是與韓寒郭敬明一起度過的……男孩輕松而陽光地笑笑，淺金色氣息繚繞。

……不過，對于我這種人而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沒……太大區別吧。雖然男孩看起來唇邊依舊掛著笑，空氣里陽光的溫度卻降下幾分。

哦………………女孩一邊小心地望著男孩無所謂的柔和面龐，一邊翼翼咬斷句子尾部的句號而無限拖長。

哦什么哦啦，我很好。男孩習慣性地拽拽劉海，路燈下過于遠的距離無法看清楚細微表情，但仍然被雪花傳遞來些許的悵然，有些突然落寞的腳步。

其實盧杰你……不能怪他們的……女孩試圖爭取著什么，逐漸接近的放大的視角已經能夠清楚看清女孩溫柔的輕咬嘴唇動作：他們是因為很忙啊……所以不能才給你過生日的……

其實早上我已經接到電話，只是我不習慣而已……一個生日而已，有什么大驚小怪的。男孩雙手自然地揣進口袋，淺褐色眼眸望著女孩突然閃過絲微笑的光芒：

……再說了，十四歲的生日，還有于童馨陪我一起啊。

唔……真是這樣的嗎……從衣服袖子里伸出手指，女孩突然溫柔地偷笑了一下，明亮的眼眸閃過絲調皮：突然聽到盧杰說這樣的話，小女子還真是受寵若驚呢……

啊哦……望著萌萌表情的女孩，短暫地呆滯了一下，男孩貓咪一樣可愛的柔和面龐突然泛起略升溫的稚嫩漣漪。

男孩從口袋伸出手掩蓋似的撓撓腦后頭發：

其實我是說，好長時間不見，好巧碰到你就覺得很親切啦。夸張的說，以前都是比特陪我的……難得看到其他物種……

其實感覺盧杰你這樣也蠻好的啊，至少每天都有只貓陪著你。可惜我媽媽不喜歡小動物……女孩望著天空：煙花蠻漂亮的哦……啦啦……真的好美麗，那天的煙花雨，我說要娶……咦，是流星欸！趕快許愿……女孩伸出手指指著天空的某個角落。隨后又忙忙閉上眼睛，低下頭，手指虔誠地合攏在鼻尖前。

……喂喂喂，那是煙花吧……男孩剛伸出的手又輕松揣回褲子口袋，有些好笑地抬頭望：于童馨你看錯……哦好吧，你沒看錯。

男孩陽光地勾勾嘴角，視線落在閉眼許愿仿佛伊斯蘭信徒般虔誠，卻留下一個可愛側影的女孩，。淺褐色目光飄過朵溫柔的云彩。

我的愿望……

男孩慢慢閉上眼睛?！】蓯鄣拇竭厺u漸描繪出一個微笑的弧度。

〔5〕

星空并不是永恒。

不久以后的我知道“永遠”實在是一個可笑的字眼。

現在我知道絢爛的流星是滿身傷痕的流星體不甘的衰亡。后來的我真正知道在悲傷的場景回憶悲傷的愿望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情。

我并不是表面上那樣快樂的。

所以我也會害怕，也會脆弱的哭，也會在夜深人靜的夜晚感覺流浪貓一樣的孤獨。

就算是在頭頂緩慢旋轉，潛伏著巨大未來的星空。偶爾也會有這樣傷感的分離。

是在失去你之后。

我已忘記笑容。

〔6〕

擁有著多重詮釋路燈光茫的夜晚，　頭頂絢爛的煙花一閃一閃，　很小聲很小聲的刺啦……刺啦……偶爾尖銳的爆鳴。

剛才我的愿望是——希望主人和于童馨永遠在一起喵。

我轉過頭，剛好望見比特認真地收回胸前的貓爪，身體由蹲坐轉換成優雅燕尾服紳士一樣的站立，英俊帥氣的側臉，神氣滿滿地：

……而且本貓已經能猜出主人許的愿望是什么了。

汪汪嗚～小黃土黃色尾巴疑惑地搖搖。

哇，是什么喵，小藍想知道喵……

燈光下夢馨完美宛若冰雪雕琢的三角臉臉，露出一個“早就猜到了”的貓表情。

三只動物各不相同的反應——我茫然摸摸胡須。

——這個，未成年小貓還是不要聽的好　……咳，小狗也不行！怎么自己猜不出來嗎，現在的小貓小狗情商居然退化成這樣……哎呀呀，早應該多看看莎士比亞……等一會兒到了主人家我慢慢教你們……比特此刻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對了，話說，姓喵的你許的愿望是什么？還有我美麗而優雅的波斯貓夢馨小姐……

什么啊？……我疑惑一瞥夢馨，剛才只顧著打量主人與女孩的對話，情不自禁情緒被溫馨的氣息侵入而變得舒緩起。而“流星”與“許愿”又有什么關系？

夢馨以同樣疑惑的碧綠目光對我淺淺搖頭。

咳咳……好吧……比特伸出褐色貓爪緊緊胸口不存在的細碎紅斑點領帶，直了直結實的身體：……根據丹麥著名科學家哥白尼的萬有引力定律——在夜晚看到流星的第一瞬間低頭許愿，在未來愿望是會成真的喵！這可是很難得的機會。

比特自信的胸膛纖長手套一樣的優雅。信誓旦旦的口吻。

……愿望成真？

仿佛被在腦袋上突然潑了幾滴冷水，我的貓耳一個機靈。

——那死貓也會復活嗎？夢馨急促地問。我看到白貓碧綠的眼底瞬間變得亮晶晶。

我自然知道夢馨口中的“死貓”指的是誰，同時我的貓咪孱弱心臟瞬間變成一鍋煮開沸騰的水，我突然間暗黃的貓眸興奮起來。

想要復活的貓，豈止一只。難道五個月的孤獨終于換來了一個可以償還曾經懦弱逃避的契機。

比特接下來的貓語將冰涼的水滴化成大雨滂沱。

流星好像并沒有將死貓復活的魔力……不過復活的愿望也不是沒有過先例……電視上看到過，據說只要集齊七顆龍珠就可以召喚神龍幫忙復活……可神龍在上個月已經被比克殺死了，所以已經現在沒有辦法令死貓復活……比特遺憾地嘆了口氣：斯貓已逝，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永遠記住它們吧。

喵～我知道了。夢馨碧綠眼底一絲失落閃過。明顯的頹落的心情。

……

再次被挑撥起的希望被無情地澆滅。我也只好知道，也許自己不該奢望那樣不切實際的可能性，最后真正只是還埋怨自己。貓爪覆上自己額頭。

其實真的不知道此刻該說什么不痛不癢的安慰的話語，即使是想要像比特一樣給自己一個極好的偽裝。不僅僅是為了這只剛熟識一個月的美麗白貓。哪怕是欺騙自己也好。

我禁口，望著雪花碎碎淺淺地在路燈燈光下飛舞成扇形的一個個逐漸遠去區域。白色爪子與灰色的身體陷在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我突然想起。

一直都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啊。

〔7〕

我的愿望，是要盧杰永遠快快樂樂的呀……

……真浪費，其實你不用許愿我也會永遠快快樂樂的。

好好奇盧杰剛才許的是什么愿望呢。

……

我不說。

路燈溫馨的燈光下，男孩柔和的嘴角勾勒起一個高深莫測的弧度。淺褐色眼底一絲復雜的意味閃過，然后是男孩有些無奈地口吻：

居然……把好不容易的許愿機會浪費掉，于童馨你可真是……

可真是太令人感動了對吧，不用這樣夸獎我，就當是盧杰的生日禮物好了。女孩溫柔地微微笑，搶先一步說出口。

……

好吧……天色不早了，拜拜吧……男孩表情有些古怪。但是我貓咪的敏銳視覺很快捕捉到男孩眼底狡黠壓抑的一抹欣喜。

盧杰你到底許的是什么愿望……喂喂喂……短暫的微妙尷尬過后，女孩開始不斷追問。

——好奇心害死貓哦。男孩裝作漫不經心。

盧杰……

——今天天氣不錯哦。男孩四處打岔。

盧……

——拜拜啦……男孩突然惡作劇地快速沖了幾步，回頭有些促狹地望著恨恨地在路燈下一把抓了個空的女孩：沒辦法嘍，還需要回家給比特喂火腿的，為了你最喜歡的貓咪，恩，拜拜！

女孩半張了嘴，最后還是很淑女地沒有喊出聲音，小小氣憤地揮舞粉拳，再搭配上可愛溫柔的臉龐。我覺得世界上除了女孩，似乎也只有夢馨配得上這樣的“萌”字。

老早“逃離”出粉拳打擊范圍，男孩心情蠻好的樣子。

……

“喂，咱們用不用先躲一下?！?

眼看著男孩陽光柔和的身影已經逐漸接近放大。小區鐵門空隙后的我有些心虛地望望比特：

貿然從家里跑出來，咱們還是先躲躲好了……

——怕什么，反正主人又不是壞人，我小時候也經常惹禍，所以不用擔心的。比特長長一句貓語，答非所問的內容。

……

下意識抬起腦袋，我望望頭頂上空。

四層樓的高度。雖然無法清晰看到，卻仍然能在貓咪夜視的眼睛里隱約腦補出紗窗上空洞的尷尬。

看來比特很敏銳就猜出我語氣中的心虛。

——雖然，主人不會太在意……不過接下來就不知主人會是什么表情了……

雖然主人的房間無所謂再多出一狗一貓，可是任誰再次回家發現門窗大敞宛若登堂入室，貓咪丟失仿佛落荒而逃……

總之我想主人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吧……

比特毫不在乎抹抹胡子。

夢馨：……

我：……

此時我只有沉默，可是事到如今，真的還僅僅是因為擔心被救命恩人責備而退縮么？

耳邊拉斯嘶啞的聲音：

……請一定幫我救出她！……我死了沒關系，但是她、但是她不能一輩子做那些人的奴隸啊！我求求你們救出她！求求你們！……

回憶里阿虎冰冷的尸體。

年幼懦弱的我瘋狂地回跑，可是血淋淋的回憶從此榨干了身體內的最后一絲力量。痛苦已經不足以挽回曾經犯下的錯誤。

……

我背負著那樣沉重的責任與仇恨，真的應該繼續令舒適的環境逐漸遲鈍身體與精神嗎。

抬起頭，煙花已經停止了好久。

……

比特……

我嘆了口氣，費力將喵聲從喉嚨中擠出：

其實……你說的只是一個方面，還有，我突然想到現在還無法回去……

咳，稍后再談，風緊扯呼！～

比特快速貓咪翻身，褐色身體先是無聲隱入夜晚的黑暗，瞬間整只貓切換成守株待鼠模式。

雖然不大明白“風緊扯呼”的意思，不過看到比特先行隱蔽，隨后我也拉著小黃快速地躲進小區門角落的陰影，夢馨拉著小藍靜靜原地匍匐進白色的積雪，壓低了耳朵，雪白的皮毛與周圍的景色融為一體。

男孩步伐很快，五十七秒后我們從藏身的陰影、積雪中露頭，重新豎起因隱蔽而壓低的耳朵。

風聲過后，認真瞥了眼頭頂上空的樓房排水管，比特伸出只貓爪：好了，時間緊急，我長話短喵。現在我們得搶在主人回家到達屋子——我先爬上去，然后依次是夢馨小姐、小藍、小黃。因為犬類的攀爬能力比較弱，所以姓喵的殿后，關鍵時刻幫助小黃一把，我與夢馨小姐在窗臺接應，有意見么？

我有意見。我舉起爪子：抱歉我暫時不能夠和你們一起回家。

喂喂喂，姓喵的，我以騎士的尊嚴向你保證主人不會怪你……怎么你……

——舒適的溫室只會消磨貓咪的意志。我有些傷感地說：事到如今，我只能說，很感謝你和主人的照顧。事實上與你們這一個月的點滴是我來到這個陌生城市最快樂的時光?？墒俏疫€有責任與仇恨需要去處理，就此暫時分別吧。

我倒退了幾步，垂下腦袋。身體隱入陰影。

小貍……你是不是……還想著要去給阿虎報仇……　夢馨綠寶石一樣的目光有些復雜地望著我，美麗的三角臉閃現出一絲猶豫：這樣的話，媽媽的仇我也沒有報……

……喵，哥哥要去哪里，我也要去喵～也許是因為被我親爪救出的緣故，見我要離開，小藍有些要哭出來的架勢。臟兮兮的小爪已經熟練地搭在眼底了。

……比特哥哥……小黃也不想再跟人類生活在一起了……小黃狗小心翼翼地望著比特有些驚呆的貓臉，身后土黃色尾巴搖啊搖。

我與比特的額頭上同時滲出黑線。

因為全部是我被臨時的一句話引來的崩塌般洶涌的“叛亂”，事到如今，我只好盡量阻止小貓的任性。

……聽哥哥的話回去，小藍。外面的世界并不美好。

我板著貓臉，嚴肅地瞇起眼睛——畢竟小藍是因為我而“突然叛變”，我不想讓這只一個月大的小貓剛逃脫牢籠就再次體會到人心因利益而腐爛的險惡。

小黃，主人很好的，留在這里是最好的選擇，跟著我們會很危險。

夢馨在一旁則喵喵勸說著小狗。但是小黃狗一直固執地擺著尾巴。最后終于沖動地爆發了：

汪汪！小黃不要汪?。?！哥哥被壞人的摩托車壓死了主人都無動于衷，媽媽連著好幾天哭紅了眼睛，最后氣不過守在路邊咬了壞人一口，主人就鐵了心要把媽媽送給壞人汪！直到最后連媽媽都失望了，汪嗚嗚～人類都是壞人！汪嗚嗚～

小黃狗汪嗚嗚大哭。懷著對人類的極致怨恨，一邊繼續大喊：

——憑什么！媽媽只是氣不過咬了壞人一口，主人就要把媽媽送給壞人，人類可以反咬人類一口，可是我們犬類永遠不會反咬主人一口，憑什么狗命比不上人命，憑什么壓死了小黃的哥哥連咬一口也不行。小黃再不要跟著人類了，人類都是壞人，人類都是壞人……汪嗚嗚……嗚嗚嗚嗚嗚……

積攢了多天的怨恨在此刻連珠炮似的爆發。終于小黃越說越傷心，像是氣球被釋放了所有能量之后，只能汪嗚嗚地抽泣起來。

汪嗚嗚～壞人～還我哥哥～嗚嗚～

夢馨沉默，低頭走近小黃顫抖的身體，伸出只雪白貓爪放在小狗身上，好像也紅了眼圈。

然后我平靜望著小黃孱弱被淚水打濕的面龐——淚水沿著亂亂的毛發一滴滴滾落在雪地上。我讀不懂自己的心緒。

其實我是無法理解的。

我無法理解，為什么單單在這一天見證了人類對他們所謂“最好的朋友”瘋狂的屠殺；我不明白，為什么人類一邊虛偽地稱犬類為最好的伙伴一邊卻要殘忍地吃它們的肉。我想如果真的有一天，連人類最忠實的伙伴都完完全全背叛了人類。那人類真是這世上最悲哀的一種物種了。

——夠了！小黃你到底在哭些什么??！比特有些抬高的音量。

比特哥哥？小黃抬頭。

——是不是不想見到媽媽了。別忘了你媽媽去了一個美麗的地方給予你考驗，那就是——當小黃變成一直堅強的小狗時，媽媽就能再次出現在小黃面前了?？墒乾F在的小黃懂不懂就哭鼻子，怎么能讓媽媽高興！比特嚴肅地說。

嗚～小黃，小黃不會哭了，小黃是堅強的小狗，小黃不會讓媽媽失望的。小黃聞言連忙抬爪擦干眼淚，烏黑的眸子亮晶晶。

無奈無奈，看來你們還真是不了解“曲線救貓”的道理。

比特在一旁有些虛弱地貓爪抵住額頭，身體籠罩在夜色，有些沙啞但依然磁性的聲音：

其實，留下來是最好的選擇。以后我們還可以再溜出來伺機報仇。而一旦你們離開主人家，整個嵩鼠市就很難再找到冬季避寒的地方了。

如果退一步講，因為我早聽過喵小貍和夢馨身上背負的仇恨有多深，他們對人類的仇恨之深簡直令你們小貓小狗無法想象，拯救與報復已經迫不及待。所以他們去復仇我沒有理由，也無力阻攔。可是你們一只剛一個月大的小貓個一只剛三個月大的小狗任性跟著他們去復仇有什么用，人類有多兇殘還需要我多說嗎，你們去了也只是拖后腿，倒不如把主人家當做戰斗休息的大后方。畢竟一味的任性只會造成不必要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