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云嫣再懵懂,她也知道冷宮是個什么樣的所在。
那是歷朝歷代皇帝安置失寵后妃的地方,一旦被打入冷宮,終生不見天日,只能在冷宮中的禁室里等死,十分悲慘。
可云嫣想不通的是,她并非皇上的妃嬪,何以被打入冷宮?即便她有什么過錯,皇上也不至于用對待嬪妃的辦法將她打入冷宮啊?
其實,皇上此言一出,莫說是她,就連秦公公也明顯愣了一下。不過,秦公公作為宮中的內(nèi)侍總管,在皇上跟前服侍了這么多年,宮中生活和服侍主子的經(jīng)驗使得他反應奇快。他只是微微錯愕了一下,便馬上躬身應道,
“是,老奴遵旨。”
云嫣當晚就被安置進了冷宮中的落英閣。
冷宮原本叫做繁謝宮,暗喻繁華凋謝而盡之意,是地處皇宮最北面的一片宮殿院落群。而安置云嫣的落英閣又在冷宮的最北面,遠離冷宮里其他的宮殿院落,是冷宮中最偏冷僻靜之處。
秦公公親自送云嫣到了落英閣,而且安姑姑和逸菊也被調(diào)來落英閣。秦公公內(nèi)外打點一番,又交待了安姑姑和逸菊幾句話后便離開了。
云嫣就這樣沒頭沒腦的住進了冷宮。
倒是安姑姑在落英閣中走動打理了一番后,向云嫣道,
“姑娘先別憂慮,依奴婢看,此事大有蹊蹺。奴婢剛才在各處看了一下,這落英閣在冷宮之內(nèi),卻不是冷宮的規(guī)制。這里沒有禁室,也沒有思過臺,而且明顯被翻修過,整個落英閣竟都是簇新的,宮內(nèi)一應陳設鋪蓋、日常穿用都是應有盡有的。奴婢看著倒不像冷宮,竟像是皇上寵妃的宮殿呢!因此,雖圣意不可枉測,但依奴婢愚想,皇上如此安排姑娘,只怕是另有用意吧。”
這一晚,云嫣在落英閣度過了一個無眠的夜。
安姑姑說的沒錯,這里的舒適程度,就連一品樓中云嫣的那個最好的房間也絕對無法相比。如果說那里是千金小姐的閨房,這里簡直就是嫦娥的月宮了。
可云嫣依然無法停止自己的焦慮,因為她清醒的認識到,一入宮門深似海,如今她想回去見母親的希望,甚至比陷身在一品樓時還要渺茫。
“娘,女兒何時才能見到您啊?娘,女兒一定會回去見娘的!我一定能回去,娘也一定要等著女兒啊!”
安姑姑還有一句話也沒說錯,那就是皇上另有用意。
果然,就在云嫣住進冷宮的第二日午后,皇上就駕臨了落英閣。皇上依舊穿著那身月白色緞子長衫,腰帶上依舊懸垂著那枚墨綠色的玉佩,似乎還是那個穆公子。后面只跟著秦公公一個人,大步踏進了落英閣。
安姑姑和逸菊如見天神,忙迎上來跪迎圣駕,
“奴婢們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
一旁,云嫣卻遲疑住了,既沒有跪拜也沒有請安。
見此,秦公公偷眼瞄了瞄皇上的臉色,安姑姑則看了看云嫣。皇上倒并未怪罪,大度的笑了笑,道,
“免禮,都起來吧。”
安姑姑將皇上讓到里面,逸菊端上茶來,皇上吩咐道,
“你們都下去吧,朕要和莫姑娘單獨說說話。”
秦公公等人應了一聲都退下去了。
云嫣仍低著頭,側(cè)身以對,神情有些矜持。皇上見她如此,便道,
“朕知道,朕若是離你近了,會讓你緊張。朕今日來見你特意如此裝扮,就是不想以天子的身份拘束了你。因此,我們不如還是這樣吧,朕就坐在那里,你愿坐就坐,若是愿站便站著就是了。”
皇上說著,就在方幾旁的一張椅上坐了,云嫣則仍舊原地站著不動。
皇上環(huán)視了一下落英閣,柔聲問道,
“怎么樣?這里還住得慣嗎?這是前幾日朕專為你命人趕著收拾出來的,是倉促了些,若是缺少什么盡管說,也不必經(jīng)過內(nèi)務府,直接從朕的龍安殿撥過來就是了。”
云嫣仍低著頭一語不發(fā)。若真的讓她說,她其實很想向皇上問個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她沒有問,真龍?zhí)熳樱盼逯穑M是可以容她質(zhì)問的?
見她始終不說話,皇上嘆了口氣,道,
“朕知道,這樣的安排是委屈你了。可是,你剛進宮,宮里的情況你還不了解,朕這也是無奈之舉!”
皇上如此低委俯就,云嫣也不好再不開口了,她面無表情,只淡淡的道,
“民女不敢委屈,民女謝謝皇上,也……也謝謝穆公子。”
皇上聽后笑了,點了點頭,道,
“朕微服私訪體察民情,自是不能以真實身份和姓名示人,并不是有心騙你。你知道大周的國姓是慕容,因此朕只好自稱是穆公子。”
云嫣依舊不語。
好像特意要替云嫣解開疑竇一般,皇上繼續(xù)說道,
“那幾日,朕在民間訪察,聽聞一品樓要辦一場聲勢浩大的放春宴,朕想也許會在那里訪察到些什么,便去了一品樓。那是朕第一次見到你,便不由得……”
聽了皇上的話,云嫣雙頰泛起緋紅。皇上沒有說下去,頓了頓才又道,
“朕早就想將你接入宮中,無奈宮規(guī)嚴明,朕便是天子也不可輕違。突然有民間女子入宮,必要經(jīng)過內(nèi)務府調(diào)查,而你那時的情況又不甚方便,因此朕只好等到秀女大選的最后一日,安排你隨著入選秀女一同進宮,方好避過宮中人的耳目。你不知那些言官們的口誅筆伐當真厲害!”
原來如此。
云嫣不由得感嘆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她心中悲苦,不禁面色凄然,皇上一見有些不忍,忙寬慰她道,
“不過你放心,這只是礙于宮規(guī)暫時的安排。朕允諾你,總有一天朕會將你接出冷宮,正式接受冊封,居一宮主位,讓你名正言順風風光光的作朕的嬪妃!”
云嫣再也忍受不住,跪倒在皇上面前,灑淚奏道,
“皇上容稟,民女只是一個寒姿陋質(zhì)的普通女子,實在無德無能陪王伴駕。民女受人哄騙,被人從家中拐出賣入青.樓,前情已曾向皇上細稟。皇上圣仁,既肯體察民情,也必會愛民如子。民女請皇上做主,放民女回家,讓民女早日與家母團聚!”
云嫣說到最后,已是泣不成聲。
皇上說的那些她根本不在乎。她在宮外就已是個見不得人的風塵女子,又何懼在宮內(nèi)做個見不得人的冷宮女子。
她怕只怕此生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皇上起身親手扶起云嫣,柔聲道,
“莫姑娘,朕知道你受的委屈。那日你跟朕說過后,朕便派人去濟陽縣查過了。早便想去告訴你,只是這幾日忙于選秀之事,也不得空兒去看你。”
云嫣抬眼看著皇上,瑩亮的雙眼充滿問詢。
皇上也看著云嫣,繼續(xù)道,
“派去調(diào)查的人回來跟朕一報,朕便知道了關于你的一切,知道你受了許多委屈。朕已下旨令淮陽知府申斥了江陽郡守鄭中天,只是鄭家與莫家的婚約確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朕也不好過問。而且朕派去的人打聽到,你父親,濟陽縣縣尉莫應才,為了與鄭郡守聯(lián)姻,仍在四處找尋你以便完婚。因此,你還不能回家。”
原來父親還沒死心,還在尋找她。云嫣輕咬了咬下唇不語。
“只是你那個無良嫡兄,朕此刻還找不到理由懲治他。不過你放心,朕一定會為你討還公道的。”
皇上說著,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對了,為了不引起騷動和保護你的行蹤,此次去濟陽縣調(diào)查實為暗查,但朕還是派人以查訪為由,私見了你家中的一個人,并且相信此人絕不會泄露你的所在。”
皇上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折好的紙箋遞給云嫣,
“你看看就明白了。”
云嫣疑惑的接過紙箋,打開來看。萬沒想到,只這一看,她的淚水便似泄閘的洪水一般流淌不盡,可如花的容顏上竟浮現(xiàn)出許久不見的笑容!安心的笑容,舒心的笑容,放心的笑容。
只見紙箋上簡短的寫著一句話:
“嫣兒,母親一切皆好。知你安好,母心甚慰!保重保重。”
這是她那一晚被莫常騙出家門后,第一次有了母親的消息。云嫣將紙箋握在胸口,又一次泣不成聲。垂泣了許久方意識到圣駕在前,云嫣連忙俯身跪謝,
“皇上圣仁,解救民女母女相互牽掛之苦,民女及家母叩謝皇上龍恩!”
皇上一把扶住云嫣,深情的看著云嫣梨花帶雨的面容,溫言笑道,
“云嫣,朕為你做什么都可以,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朕對你的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