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要打聽你的秘密，可是我已經告訴你我的名字，你是否也應該告訴我你的名字，柔柔？”

蘭芝挨著水柔歡坐了下來，讓她的心防也漸漸卸下來了。

崔將軍是最忠誠于父皇的臣子，當年要不是他們一家葬身蠻族之手，說不定現在炎彧也不會那樣猖狂。

現在竟然遇到了崔將軍幸存下來的女兒，難道真是上天的安排？

水柔歡纏繞手指的動作慢了下來，緩緩開口了。

她道：“或許你不會信，我原本的名字，叫做--水柔歡?！?

“水柔歡，多好的名字?！?

蘭芝重復了一遍，然后才覺得哪里不對，她又念著：“水柔歡……水！柔歡！”

“你就是那個琉璃公主，水柔歡！”

蘭芝搭在水柔歡肩膀上的手，忽然變得用力起來，她實在是太震驚了。

然后她立刻用手抹開了水柔歡額上了亂發，落出她的額頭來。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的額頭看，就快要貼上去了。

“琉璃呢，火琉璃呢……怎么沒有火琉璃。”

“火琉璃淡了，因為我有了孩子?！彼釟g道。

蘭芝的目光從她的額上，移動到了她的肚子上，摸了摸，問道：“難道火琉璃跑到這個地方來了。”

水柔歡點頭：“它現在保護著我的孩子。”

“怪不得，你會中毒變成這個樣子，誰也不會認識你的琉璃公主了?！?

水柔歡苦笑：“那個惡魔，他還是會找到我的?！?

“惡魔，你說的是碧落國的皇帝嗎？聽說太子登基以后，就忽然間變了一個人，這都是真的？”

水柔歡腦海中浮現出了可怕的畫面，溫茹茹尖叫著被拖出去的樣子，玲瓏被鎖在床上渾身是血，水仙如凄艷的鮮花般凋落。

還有她的母親，柔荑……

她想象不出母親最后是怎樣的光景，她也不敢去想象。

水柔歡的頭很痛，像雷劈在頭頂上一般痛，痛得她將頭埋在了兩膝之間，緊緊抱住。

“怎么了，公主？”

“我害怕，那個惡魔……”水柔歡的聲音很小，很小，語氣里卻充滿著驚恐。

“原來太子真的變了個人，要是父親還在，他是當不了皇帝的！”

“他已經是碧落國的皇帝，他正帶著兵來找我！”水柔歡抬起頭來，一抹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淚光閃閃。

“你在這白沙城中，他是找不到你的！”

“不，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會被他抓回去的，我只想我的孩子，不要落入他的手中，我必須要生下這個孩子！”

蘭芝將手搭在水柔歡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道：“我在這白沙城中待了這么久，都沒有人知道我叫崔雨薇，你在這里，只是柔柔?！?

“我一定要活到那個時候，讓我的孩子生下來?！?

“放心，一定會的。你還會獲得更久。”

“你不需要寬慰我太多，我中了夜皇暗霜的毒，能堅持到這個樣子，已經是萬幸了！”

蘭芝從小長在軍營里，她自以為沒什么害怕的東西，可是聽到夜皇暗霜的名字，也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夜皇暗霜，你怎么會中了這個毒，這可是你母親柔荑皇妃家傳的啊，難道她要殺了你。”

水柔歡搖頭：“母親怎會殺了我……她要毒死的是那個惡魔，毒卻偏偏到了我身上。”

蘭芝嘆息：“這夜皇暗霜本不是應該拿出來用的，沒想到那個惡魔沒有死，你卻中了毒?！?

“一切都是因果報應，夜皇暗霜雖是母親家傳的，卻從未用過，如今一用果然起了報應?！?

“你是大福之人，怎么會被報應到，說不定神醫能幫你解毒?！?

水柔歡似乎對解自己的毒完全沒有興趣，她淡然道：“要不是我，也不會害死了那么多人，這是我應得的……”

“不要這樣說，你是琉璃公主，怎么會輕易死去?！?

“我只是想活到孩子出世！”水柔歡是這么的堅定，又絕望地說出這句話來。

說到這個時候，蘭芝起身，還將水柔歡拉拉起來，道：“所以，你必須跟我去見那位神醫！你這可是夜皇暗霜的毒，你保證能活到孩子出世嗎？”

水柔歡黯然低頭，她只一味覺得火琉璃保護著她的孩子，孩子是一定不會受到這夜皇暗霜的傷害的。

但是如果她在孩子出生前，就中毒而亡，未足月的孩子，他還能活下來嗎？

她撩開粗布袖子，看著自己的皮膚，黑斑已經不是一小塊一小塊的了，而且化膿的地方也開始變得多起來。

她心里忽然感到很惶恐，她有想起了水仙消逝的場景，就在那一瞬間，那么美麗的人兒，化成了丑陋的全身漆黑。

然后，那黑色的軀殼在忽然坍塌為地上了一片血水。

想著水仙了樣子，又看著自己的皮膚，這不是與她走了同樣的路嗎？

只是美麗的水仙，在一瞬間就消逝了，而她則將這痛苦的變得丑陋的過程變得很緩慢。

想起來就可怕，水仙即使是那樣死去，還是留下了她美麗的樣子。

而她，則要慢慢地變得丑陋不堪。

上天啊，這難道是對她的懲罰么，因為她的不祥害死了那么多人，所以要用這樣殘忍的手段，讓她在緩慢的折磨中死去。

她的孩子，會在一灘血水中誕生……

“不……我不要“水柔歡拉著蘭芝，有些顫抖，“我不能這樣生下我的孩子……我不要他看到這個樣子的母親！”

蘭芝拍著她抽噎的背，道：“那就跟我去見這個神醫。”

她很很快拿出另一套不太起眼，卻比水柔歡身上的粗布衣服華美得多的衣裙，然后利索地給水柔歡換上了。

然后又用一個斗篷，罩住了她的頭，看了看她道：“這樣就好了，不會有人看得到你的面容?！?

由蘭芝拉著出了這個房間，清晨的留香樓竟然是這樣的昏沉而安靜，水柔歡想著昨晚這里流光溢彩的樣子，都沒法確定是一個地方。

她輕輕地走著，怕腳步聲打破了這難得的沉靜。

好不容易走到了門口，這還是她昨夜進來的那個小門，看來她是沒有機會去看一眼留香樓的大門長成什么樣子的。

不過出了門口，蘭芝立刻給水柔歡一個驚喜。

一頂精致的小轎子，安穩地停在門前，蘭芝為她打起轎簾子道：“快上來吧?！?

蘭芝果然是個周到的人，她是琉璃公主，在出碧落宮之前，可是從來沒自己走過遠路的。

雖然說現在她已經經歷了各種人世曲折，但她挺著個肚子，走路也是不方便的。

蘭芝早就想到了這一點，連轎子都已經提前備下了，水柔歡心里滿是感激。

“謝謝你，蘭芝。”

蘭芝給她一個堅毅的眼神，將她撫上了轎子，便啟程了。

坐在轎子里，水柔歡聽著轎子移動時吱呀吱呀的聲音，又仿佛回到了碧落宮中。

母親柔荑每一次來到她的琉璃殿，她總是會先聽到這種聲音，然后在看到母親那春風一樣柔和的臉。

水柔歡閉上眼睛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她似乎回到了她原本的世界中，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有似乎是在碧落宮中，她只是一個平常的公主，她的封號并不叫琉璃……

夢幻和現實，已經讓水柔歡分不清楚了，因為此刻她面前出現的，是那個被父親趕走的國師。

她靜靜地看著面前坐著的那個男人，那一雙深邃的小眼睛絕非常人所有。

沒有錯，這就是那位老國師！

第一個看出碧落國的公主帶著不祥命運的，是他。

為公主取了水柔歡這個名字的，依然是他。

如此高人，見水柔歡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他依然看著自己手中的一張很破很皺的寫滿字的紙。

“神醫，許久不見了?！碧m芝很恭敬地開口道。

國師坐著，眉毛都不挑一下，道：“崔雨薇，早說過你會在這個時候來找我，如何？”

“神醫你真是神機妙算，我來找你了，不過不是為我自己的事……”

“你們崔家真是忠烈滿門的一家?！?

蘭芝一驚，水柔歡也是跟著一驚。

果然還是那個國師，他已經認出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當初被他斷定為一生不祥的琉璃公主了嗎？

“當然，不然我給父親一個交代?！?

“崔雨薇，這個人，不是你盡了你的忠誠可以救得了的?！?

蘭芝大驚，直上前道：“神醫，你還沒看她，你怎么知道她不可救了？”

此時水柔歡的心也涼了，正如當年她的父親從國師口中聽到她的命運一樣。

她緩緩揭下自己頭上的斗篷來，對蘭芝道：“這就是我的命運，沒有人可以改變得了的?！?

她起身，準備轉身離去，不過她先向國師施了一禮道：“國師，水柔歡在此多謝你賜予的名字。”

說完，她又回到了公主般的優雅，輕輕轉身而去。

“有其父，必有其女?！眹鴰熢谒砗竽鸵鞯馈?

這讓水柔歡不得不停下了腳步，看著國師到：“我自然是父皇的女兒，只是國師的話，本公主并不了解其中的深意。”

“跟你爹一個德行，話不聽完就走。”

“??？”水柔歡很吃驚地張大了眼睛，國師這話對她來說真是意義深重，他既然可以看到她的命運，那么他所說的話或許可以改變她的命運。

而蘭芝卻比水柔歡還要激動，搶先問道：“神醫，你的意思是……公主她能夠得救了？那你剛才為何還怎么還那樣說？”

武將家里出生的，果然是急性子，一口氣問出許多問題來。

老國師卻不急不慢地看著手中的那張紙，過了一會才道：“老夫沒有說她不可救，只是不能你能救的。”

“也就是說有救了，是不是？”蘭芝問道，沒等國師回答，她又拉起水柔歡的手道，“公主，一切會好的！”

或許是背負了這樣不祥的命運太久，水柔歡早已對自己的生命失去了希望。

她只淡淡道：“國師也沒有說我是可以被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