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時躲在門后,通過狹窄的門縫看不到太多東西,連那個人的全身都看不齊。屋里頭黑燈瞎火,他在鏡子前的舉動顯得很詭異。要么他是瘋子,要么他精神失常——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那人匆匆整理了幾下后就直接下樓,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往門外走去,消失在黑暗中。我不確定這人是否就是秦不語,反正那貴婦也沒說要抓住他,鑒于他剛才的舉動,我覺得沒必要打草驚蛇——也不敢造次。
這房子到處都彌漫著陰森的氣息,我是不敢久留。我回到宿舍,根據那半版報紙,從網上買了一份當年的這份報紙,然后打開手機研究墻上那些字。
那些字很零碎,有些還是不完整的,要大概推斷。看了一遍能得到的信息有:“一”、“合”、“長儀”、“考”。我看著一愣一愣的,并沒得到頭緒,索性就不想了,反正那貴婦沒給期限我,保底已經有一萬入袋,所以我并不著急。這一晚我睡得很不踏實,整晚都處于迷糊狀態,朦朧中似乎又看到一個人蹲在鏡子著梳妝,驚醒才發現原來做夢。實在睡不著,早早起床去辦公室算了。
在我辦公室到我的宿舍的五公里路程當中,有一家早餐店,中午過后也開始做臭豆腐,那股臭味能一直飄到我宿舍樓下。雖然知道它很不衛生,但我還是忍不住每隔一段時間就買一次吃。久而久之,這間店的老板也認得我。這天太早,我也只點了個云吞面,老板也是一個實在人,店里沒其他客人,他也熱情地和我聊上了。從食品安全聊到出生年月,最后聊到他出生的一個村莊。因其三面環海,所以叫淼鄉。但他十歲那年就跟隨父母外出打工,所以對淼鄉的記憶都是模糊的,更多的了解來自于他父母和每次過年回去的聽聞。
淼鄉地處在一座南方沿海城市的郊區,靠打漁為生,由于離市區較遠,交通不便,村民的生活還是很貧困潦倒。淼鄉三面環海,剩下一面有一座小土丘,叫望蜃樓,為什么叫樓不叫山?一是因為土丘比較瘦長,像樓不像山;二是畢竟望蜃樓比望蜃山好聽;三是山上有座四層亭,如果機緣巧合,登上亭頂,向海望去,能看到距離海岸邊兩、三公里處有座島嶼,而在亭頂以外的地方卻看不到。此島形狀像斗笠,當地人叫尖帽子島。整座島縹緲虛無,像海市蜃樓一樣,因此連同亭子也叫做望蜃亭。村里沒人能說清這亭子建于什么時候,只知道一直都在那里。他爺爺年輕的時候,就在望蜃亭上遇到一件很妖邪之事。
鄉村傳說,不外乎都是妖鬼人仙、怪力亂神的見聞。當中很大的原因是舊時候愚眛之人,遇到一些難以解釋的現象,就歸咎于神鬼之力。我是一向崇尚科學的,而我對任何事的看法都是保持中立意見。我認為很多事物都可用科學來解釋,對于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我也不否認有鬼神左右,因為我覺得鬼神也是可以用科學來解釋。對于臭豆腐老板故作神秘的表情,我心里是覺得不以為然的。但出于禮貌,還是一臉認真地聽。
由于那天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海上突然變臉,狂風暴雨眼看就逼近身邊,于是所有漁民都提前上岸避風雨。暴風雨只持續了兩個小時,但此時已接近傍晚,所以大家都沒再出海,都早早升起炊煙,當作是偷閑半天。吃過晚飯,小孩們都出來嬉戲玩耍,大人們就聚在一起喝點小酒侃大山。幾杯燒酒下肚,人也開始精神起來,爺爺便和兩個膽大的鄰居,想起村后的那座望蜃亭,想要上去一睹尖帽子島的風彩。這時正值深秋,天上的月亮圓得像大臉盤一樣,完全看不出幾個小時前有過暴風雨,不過這也正是海邊的特點,風雨來得快散得快。他們一行三人就趁著這月光,上了望蜃亭頂。亭頂有一個石龕,石龕供奉的不是神鬼,而是一條石蛇,蛇頭有鹿角,蛇口朝天大張,其他的特征就不太明顯。與其說是石龕,不如說是一盞石燈,因為從石蛇口中伸出一條燈芯,像蛇信一樣。當時月光雖亮,但在亭中還是一片模糊,所以其中一個人就把蛇燈點著。燈光和普通的蠟燭光一樣,但沒有一絲光的曖和,反倒把亭頂照得陰涼起來。雖說是深秋,但在近海的地方還是涼爽,沒有一絲寒氣,三人一邊吹海風一邊坐等尖帽子島出現。其實爺爺不是很期待看到島,只是享受這份閑暇。
燈芯燃燒的味道很奇怪,有股腥臭味,這讓人很不舒服,爺爺想過去把火熄滅,但他馬上感覺到暈乎乎,他懷疑是一天勞作后太累了,剛剛又喝了點酒,于是招呼其他兩人準備起身回家。就在起身瞬間,蛇燈火焰搖拽,映得亭頂鬼影亂竄,爺爺馬上按住兩人,警惕地盯著蛇燈。然而,幾秒鐘后他意識到,有異常的不是蛇燈,而是在他身后。他猛一轉身,看到一個龐然大物矗立在他眼前,幾乎把月光擋住,他很自然地被嚇得一哆嗦。隨后,他意識到,尖帽子島出現了。島離海岸邊很近,像從岸邊一跳就能跳過島那邊。這么近距離突然出現一座島,讓他呼吸加速,感覺異常震撼,另外兩人也在連連驚嘆。島上的一草一木都鋪滿月光,顯得分外清晰。整座島不是一個完整的斗笠狀,而是山腹處有缺口,有一個湖,湖面平靜如鏡。奇怪的是,湖邊架著一個大魚竿,竿身很粗,像是用千年的樹干做成,看這架勢,釣鯨魚都不成問題。魚竿旁邊的山體中有個大山洞,有兩扇黑漆鐵門堵住。難道這座島是一個巨人族的休閑住所,閑來沒事釣釣鯨魚?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鐵門徐徐打開,發出打雷一樣的聲音。門后突然奏起一種奇怪的音樂,在秋夜蕭瑟中顯得陰森刺骨,隨后慢慢的,從山洞中走出一隊人,整隊人統一的奇裝異服,連樣子都是一樣,面無表情。
鬼!爺爺第一反應就是這山洞連著陰曹地府,從這上來的是一隊陰兵!然而,真正讓他害怕的不是這隊陰兵,是這隊陰兵后面用鐵索拉著的——十幾個血淋淋的人!像是被人剝了皮一樣,這些人從頭到腳都是血肉,不斷的叫喊,聽得人頭皮發麻。走到大魚竿前,一隊陰兵把那些血人一個個吊在魚竿底端的繩索上。魚竿兩端分別有一個滑輪,通過轉動底端的滑輪,把那一捆血人慢慢拉到頂端上去。血人在魚竿頂端不斷痛苦地掙扎,血下雨般地滴到湖面上,平靜的湖面立即泛起血色波瀾。月色開始暗淡下來,四周樹影婆娑,像是百妖亂舞。
這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晰,像是在經歷著一樣,看著那些綻開血肉的人,身體不禁也刺痛起來。三人發呆似的看著這一幕,相互之間都能聽到心跳聲。爺爺這時已經不敢逃跑,他怕驚動陰兵,最后也變成血人一樣。他凍結了一般,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湖面開始泛起更大的波浪,像沸騰了似的,湖底慢慢升起一團黑影。這時一直肅穆平靜的陰兵開始緊張起來,手握長戟彎弓嚴陣以待。突然,湖面炸開,一條巨大的黑龍騰空而起,張開血盤大口,露出兩排向內反長的獠牙,一口咬住那一捆血人,血人像炸裂一樣,血花四濺。
這時三人已經按捺不住,大叫著拔腿就跑。一隊來自地獄的陰兵,用生人做祭品,供奉湖底深淵的巨龍。三人瘋一樣跑回村子,他們的異常驚動了村里的每一個人。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斷斷續續地向村里的人描述亭上所見的景象,但他們驚恐過度,導致語無論次,只道岸對面有陰兵、血人和黑龍。然而海邊一片風平浪靜,很難讓人相信他們的瘋言瘋語,只當在亭上看到駭人的東西把他們嚇傻了。雖然如此,他們異常的恐懼也感染了村民,村民從此以后對望蜃亭都有所顧忌,不敢再上去一步。爺爺足足休息了一個月,才逐漸恢復正常,而恢復正常后,他們三個一起上亭的人卻裝作不認識對方,三個往日無話不談的鄰居變成了陌生人一樣,再后來三家人都前后搬離了淼鄉,這讓當地村民對望蜃亭更加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