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一夜風,萬安宮里一片狼藉。花架東倒西歪,花盆碎了一地,滿院落葉。自從菱歌姑娘入主萬安宮成為康嬪,把一個空空蕩蕩的院子變成了種植園,各種花架、花棚,堆得滿當當。雖說院里還住著一個惠嬪,但是惠嬪生性內斂,喜歡針繡,幾乎足不出戶。
一早幾個宮女和太監就出來清掃,直到此時才清理出一小片地方。秋月從東廂房露了下頭,也跑過來幫忙。一邊掃地一邊埋怨:“媽呀,我的祖奶奶呀,種這些破玩意干嘛呀?”
一旁一個小宮女小琴嘻嘻笑道:“秋月姑姑,也只有你敢這么說咱們娘娘。”
“你們不知道,咱們主子娘家是種地的,就喜歡種東西,以前愛種稻谷,現在用不著種稻谷,就該種花了。你看吧,要是宮里斷了供給,咱們娘娘保不齊就帶著咱們把這院子改稻田了。”
“秋月,我的珍珠簪子呢——”從東廂房傳來康嬪尖利的喊聲。
幾個宮女回頭眼瞅著秋月,小琴伸手指著秋月發髻上別著的一只珍珠簪子道:“姑姑,在你頭上。”
秋月恍然大悟,伸手把頭上的珍珠簪子拔下來,扭頭向東廂房走去,一邊走一邊吆喝:“戴你個破簪子喊得震天響,你像個當娘娘的嗎?”
幾個小宮女嚇得直吐舌頭,小琴鄙視地望了眼秋月的背影說道:“這個宮里,娘娘不像娘娘,奴才不像奴才,唉,待在這個破地方,何時才有出頭之日,我看是沒指望了。”
“不,我廷喜歡康嬪的,很和氣呀。”一個小宮女說道。
“你懂什么,皇上都把咱這個地方給忘了,沒有恩寵,有何指望,你瞧瞧別的宮里宮女穿什么,咱們穿什么?”秋月撇了撇嘴說道。
“我說小姑奶奶們,有攪舌頭的時間,院子也早清理完了。”張成風塵仆仆從后面走過來,沖著幾個宮女喊了一嗓子。
“咦,張公公,”小琴笑著迎上去,“我要的香粉帶來了嗎?”
“哎呀,下次出宮再說啊……”張成不耐煩地揮了下袖子,匆匆向東廂房走去。
一路上穿過游廊,花架,飼養鳥雀的大小籠子,張成直搖頭,心里也不由嘆息,若是這些東西能讓菱歌姑娘和秋月姑娘聊表思鄉之情,緩解心中苦悶也不算白忙活。
此時菱歌已梳妝完畢,正與秋月坐著喝茶。兩人雖說是主仆,在外人面前也竭盡全力顯示著主尊仆卑。但在這個屋里,大門一關,她們便變回好姐妹。
秋月一見張成過來,急忙起身迎上去,給他搬來一把椅子。張成一落座,就把昨夜的事向兩位姑娘說了一遍。
“張公公,你真見到那個鬼了?”秋月問道。
“是呀,真嚇人,如果不是小六說那是他們的人扮的,我真會嚇昏過去……那家伙,在半空飄來飄去的……”
“這么說,狐山君王和翠微姑姑都來了?”菱歌驚喜地問道,眼圈開始發紅。
秋月一瞥菱歌,取笑道:“你看你,又來了……”
“我只見到小六,小六是我們興龍幫的,應該是跟你們的人在一起的,他只告訴我,抓緊找到青冥。”張成略一沉思,壓低聲音道,“你們的人正在籌劃這件事,他們扮鬼就是要嚇宮里的人,讓他們去請道長來宮里做法事,這樣他們就可以混進宮里救青冥了。”
“太好了,”秋月和菱歌四目相望,不由潸然淚下,“總算熬到頭了,我們應該把這個消息快些告訴拂衣和綠竹去。”
“兩位姑娘,別高興的太早,現在你們還沒有去過乾西里,拂衣姑娘給的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個地方住了許多人,年老色衰又無生養的妃子多了去了,還有宮女……得盡快去一次,看青冥是不是在里面,這個呀,還得你們去認,老奴我可不認得。”
“是呀,”秋月點頭,“菱歌去不成,你一個嬪妃跑那個地方做什么,只有我們仨可以去,但是拂衣在太后身邊又動彈不得,只剩我和綠竹可以去了。”
“嗯。”張成點點頭,“到時候我陪著你們去,也好有個照應。”
三人正說著話,宮女小琴一路小跑進來:“回娘娘,印綬監的小允子求見。”
菱歌看了眼秋月和張成,張成突然想起昨夜的事,忙向菱歌一點頭,菱歌清咳了一聲:“叫他進來吧。”
片刻后,小允子喜笑顏開地走進來,給康嬪跪下行禮,“康嬪娘娘,小允子給你請安了。”
“起來吧。”
“娘娘,”小允子說著瞟了一眼張成,一臉喜色地道,“娘娘有所不知,高公公今兒一早被宣去了乾清宮,萬歲爺降旨,高公公如今成了東廠新督主,已經去衙門當差去了。”
“哎呀,當真是個大喜事啊……”張成說著,與菱歌和秋月交換了眼色,聽小允子往下說。
“爺叫你過去,有好事吩咐。”小允子笑著說。
“好,我這就去向高公公賀喜去。”說完,想到自己亂了規矩,忙躬身向康嬪請示下,“娘娘,你看……”
“去吧,去吧,也帶我問聲好。”菱歌心里一動,她與秋月對視一眼,秋月心領神會急忙轉身取了一個包有碎銀的香囊走到小允子跟前,塞進了他手里。小允子以前哪有過這好待遇,急忙叩頭謝恩。
張成跟著小允子走出萬安宮,禁不住好奇,想問小允子印綬監到底發生了何事?小允子一路上把玩著秋月給他的香囊,高興的合不攏嘴,只是胡亂地敷衍他幾句。
張成真想踹他幾腳,但一想,這孩子也是可憐,自小被家人賣入宮里,先不說進宮前凈身受的罪,在宮里也沒過一天好日子,從沒有看見過銀子。
“你小子,樂夠了吧?”張成拽住他一只耳朵,問道,“高公公,不,高督主叫我何事呀?”
“這個,我哪會知道?”小允子笑道,“你過去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唄。”
兩人正說著看見寧騎城從甬道走過來,他一身飛魚朝服像是從早朝下來,一路心事重重低頭快步走著。
張成靈機一動突然叫道:“小允子,高公公當上了東廠督主,不封你個百戶干呀。”
“我哪有那命?”小允子說著看見走過來的寧騎城,心里怵得慌,后半句咽回肚里,身子不由往張成身后躲。
“見過寧指揮使。”張成急忙躬身行禮。
“你們剛才說什么?什么高公公,東廠督主?”寧騎城眼窩深陷,一臉憔悴。他昨夜從青石鎮趕回府,幾乎一夜未眠,早上急匆匆進宮來見王振,冷不丁聽見這兩個太監的對話,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詳的預感。
“寧大人,你還不知道呀,”張成笑著說道,“高公公現如今成了東廠督主,萬歲爺才下的旨。”
寧騎城的臉色變得慘白,他瞪著張成,看著這個一把年紀的老太監沒必要唬他,他急于去見王振的迫切心思在這一刻起了變化,他停下來,望著遠處,不經意地問:“高公公此時是不是在司禮監?”
“是呀。”張成實誠地回答。一旁的小允子只拽他的衣袖。
寧騎城臉上現出一絲冷笑,本來自己一夜未眠,籌謀著怎么去化解將要面臨的危局,現在看來,他可以休息幾天了。自詔獄出事,他被迫交出東廠大印,王振曾經在他面前不止一次表示過將上奏皇上讓他繼續坐鎮東廠,還說這樣可以將錦衣衛和東廠兩股勢力整合在一起……哼,寧騎城轉回身,心里思尋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王振手里,但腦子里一片空白,這段時日發生太多事,對他來說首尾兩端彼此失彼,被人揪出點端倪做文章也是有可能,想到這兒他心里已有數,他不由打了個哈欠,向宮門走去。
張成望著寧騎城的背影,暗自一樂,以前不可一世的寧騎城也有今天,看見小允子還一臉發怵的樣子,笑道:“瞧你小子的出息,怕他作甚,你家爺都成東廠主子了,知道嗎,連朝中大臣都要懼三分,以后你小子腰桿挺直了,知道嗎?”
小允子半懂不懂地點點頭,“張公公,那東廠督主是多大的官呀?”
“傻呀?”張成拍了下小允子的腦殼,“看見寧大人了嗎,跟他一樣大……”
小允子張著大嘴巴半天沒合上,直到張成走出多遠,他才反應過來,屁顛屁顛跟過來,“那你怎么說爺在司禮監,爺明明在印綬監里等你呢?”
“懂什么?這叫殺殺他的銳氣,以后見咱倆要客客氣氣的……”張成胡亂給小允子解釋著,從知道高昌波成東廠主子那刻起,他就明白寧騎城在王振面前失寵了,少了這個人,他們的事就好辦了。
兩人走到印綬監門口,便被一圈人擋在外面。張成一看,全是各個宮里被主子派來向高昌波賀喜送喜禮的,有太監有宮女,都是各個宮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印綬監里忙成一團,小允子夠機靈,拉著張成從側面一個角門走進去。
小允子引著張成走到一個不起眼的待客室,輕敲房門,“爺,張公公給你帶來了。”
“進來吧。”
原來高昌波在這里躲清靜呢,張成進門倒頭便拜,頭磕到硬實的地面上發出咚咚的響聲,嘴里念念有詞,“奴才叩見東廠督主。”
“起來,起來吧。你小子就別來這一套了。”高昌波嘴里雖這么說,心里還是挺受用的,臉上不由露出笑容。高昌波雖然貪財愛權,但畢竟在宮里浸淫半生,見多了榮辱沉浮不過一瞬間,這個突如其來的大榮耀給他帶來一時的興奮過后,便是煩惱。他知道以前在印綬監悠閑的日子不復存在了,他如今要給王振賣命了。
一夜未眠的他,今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招兵買馬。在他離開印綬監前,先找一部分心腹到跟前。
“張公公,你如今在萬安宮真是太委屈你了,今兒找你來,我也不拐歪抹角了,給你個痛快話,跟著我干吧,保你有個好前程。”
“督主,你不是在開奴才的玩笑吧?”張成一時拿不準高昌波的心思,問道。
“跟著我到東廠,我給你個百戶干干,可好?”
“那敢情好呀,”張成又躬身叩頭,“謝高督主提拔,奴才定粉身碎骨報效督主恩情。”
“唉,”高昌波嘆口氣,憂心地說道,“奶奶的,這個差事不好干呀,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萬安宮的差你就放下吧,趕明我會打發人回明你家主子,你現在去辦一件事。”
高昌波伏在他耳邊說一句,張成一聽果然是請道長做法事之事,不由心中暗喜,更加佩服幫主的神機妙算。高昌波從案上拿起一塊腰牌交給張成,有了這塊東廠腰牌,便可輕松出入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