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騎城此時騎著他的黑駿馬獨自出城,他哪里會知道宮里發生的變故,近日諸多不順讓他心煩意亂,連續的失手也讓他高傲自負的自尊心受到重挫。
他的腰牌和繡春刀掛在一處,他懶得拿出來,但明眼的守城兵卒看也不看,直接開了城門,別的錦衣衛他們認不準,但寧騎城哪個不認識。
寧騎城打馬疾馳,頭頂上一輪圓月如影隨行,似乎在提醒他今天是月圓之夜,按約定今天柳眉之必須來面見他。從不帶香囊的他,今天腰間系了一個,里面有為柳眉之準備的一丸丹藥。寧騎城一聲冷笑,緊咬牙關,想著一會兒見到柳眉之這個家伙該怎么對付他。
出京城十五里,青石鎮外有一片湖,白天是個垂釣的好去處,夜里這里人跡罕至,卻可以欣賞湖光月色。但對他們這樣各懷心事之人或許只求個僻靜。
這個地方是柳眉之選的,寧騎城有一次打此路過,只記得有一片湖。當他頂著月光騎馬走近湖邊時,也被這里的美景柔軟了一下心腸。他翻身下馬,把馬栓到湖邊的楊樹下。此時湖邊空無一人,湖面在微風吹拂下,一道道泛著銀光的漣漪涌向岸邊。
寧騎城負手而立,高大的身影在岸邊投下長長的影子。四周一片寂靜。寧騎城估摸了一下時辰,已經近四更,可是仍然不見柳眉之過來,他的忍耐已快達到極限……任月影一點點西移,眼看東邊已泛起一絲魚肚白……
這時,從山路方向響起一陣馬蹄聲。一騎自東面飛馳而來,馬上一個白衣人緊打馬背,呼嘯而來。寧騎城急忙躲到樹后,看見那匹馬飛快地奔到湖邊,馬上之人四處張望。
沒等馬上之人轉過身,寧騎城已閃身來到馬下,飛身一躍把馬上之人拽到馬下,三下二下就制服住,把他身子壓在腿下,柳眉之憤怒地喊道:“放開我,你個瘋子……”
寧騎城扳住那人面孔,確認是柳眉之后,這才住了手,一把拉他起來道:“我以為你不來了,再晚一會兒,我就把那顆解藥喂魚了。”寧騎城陰陽怪氣地說道。
“給我,快給我。”柳眉之軟下來,知道自己斗不過他,這時不能激怒他,便緩和了語氣說道,“我已經拼全力了,騎了幾個時辰才到這里。”
寧騎城聽聞他的話,仔細打量著他。柳眉之摔得不輕,趔趄了幾下才緩緩站起身,腿仍瘸著。今個他沒有穿女裝,一身白色長衣幾處被劃破,碎布片在風中飄著,看來他沒有說謊,應該是從遠處緊趕而來。
“說——此時他們在哪里?”寧騎城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沖動,這個問題困擾了他許久。
“說,說不清楚,荒山野嶺,地名我也說不清。”柳眉之吞吞吐吐地說道。
“柳眉之,我跑這么遠不是聽你說這個的,”寧騎城看出柳眉之在跟自己兜圈子,胸中一股惡氣往上翻,“能讓你活著離開京城就說明你還有可用之處,如果你對我沒有用了,你的下場就和云蘋一樣,你的書童云蘋你還記得吧。”
柳眉之渾身一顫,云蘋如鬼魔的身影時常出現在他的噩夢里,每次聽到這個名字都讓他顫抖不止……但是說出瑞鶴山莊等于把那些人送入寧騎城的魔爪,別人都好說,唯獨明箏,他仍然是放不下,母親臨死前吩咐他務必要好好待她。
“想好了嗎?”寧騎城盯著他問道。
“把解藥給我。”柳眉之想著必須確保解藥到手,他才會考慮告訴他多少。自他在詔獄不幸吃下那個可惡的鐵尸穿甲散,他一直生活在恐怖之中,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照著銅鏡,看自己皮膚有無變化,直到確定自己吃下去的解藥是真的,他才放下心。
“想要解藥,就要拿出東西來換,這樣才公平。”寧騎城冷冷地瞥著他,又走近一步,“還有,我問你,鑫福通錢莊那一票是不是他們干的?”
“很多事他們是背著我做的,我真的知道的不多。”柳眉之一臉委屈地說道。
“那好,我告訴你,鑫福通銀庫是我找到八卦門,綁來他們的掌門云山隱士修建的。當時我只接到王振的指使,去綁了人,其實并不知道是為他修銀庫,后來去了鑫福通才明白。八卦門可是奇門遁甲之祖,想要破解堪比登天,這么多年安如泰山,為何此時被破?只有一個解釋,必是明箏參與了,你那個好妹妹,她就是一本活的《天門山錄》,八卦門的秘笈和暗語她知道。如今,他們正躺在銀子上睡大覺呢,你還在這里欺瞞我,對我說知道的不多?”
“他們搶劫了鑫福通錢莊?”柳眉之大驚,追問道,“這是幾時的事?我真的不知曉呀?”
柳眉之額頭上滲出冷汗,聽寧騎城如此一說,他腦子開始飛快的運轉回憶起來,從詔獄被救出來,他就被他們安排住進望月樓后院,還有兩個人日夜伺候他,不停地給他喝進補的湯藥,禁止他出門,說是外面查的厲害。那段時間他也特別貪睡,也不清楚原因,以為是在詔獄撈下的病根。聽寧騎城一席話,他才頓悟,原來他們早就防備他,或許他喝的湯藥里被勾兌了催眠的藥材也不是沒有可能,要不這些時日他為何特別貪睡,再聯想到他們身邊還跟著一個藥王玄墨山人,這還有何奇怪的,怪只怪被他們下了套,他還想著如何保全他們……
“那……他們會把銀子藏到哪兒?”柳眉之一想到他們搶了王振的銀子,而那些銀子足以買下一座城池,眼前幾乎冒出金星。
“哈,這個該我問你吧?”寧騎城掃了眼柳眉之,從他臉上神情來看,不像是知情的樣子,便決定繼續刺激他,“你還為他們保守秘密,他們跑一邊數銀子的時候,想到你沒有?”
“別說了。”柳眉之憤怒地瞪了眼寧騎城,心里明白他說的沒錯,蕭天與他之間的芥蒂是個死結,不可能化解,他們救他只是把他當做一個人情賣給了白蓮會,畢竟白蓮會信眾遍布大江南北,勢力很大。
“你真不知情?”寧騎城夸張地大笑起來。
“寧騎城,”柳眉之冷漠地繃緊下唇,湊近一步,眼神迫切地盯著他,“咱們來做一個交易吧,如果我把他們正在密謀的大事都告訴你,你可以把我身上的毒全解了嗎?”
寧騎城暗自一驚,然后發出一陣冷笑,“說說看,是什么?”
“你要向我保證一事,不要傷害明箏我才說。”
“這個你放心,我剛剛說過,明箏姑娘就是一本活的《天門山錄》,我疼她還來不及呢,怎么舍得傷害她。”
“解藥。”柳眉之心一橫,沖著寧騎城伸手道。
“媽的,見你的鬼,都說我寧騎城奸,你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寧騎城怒火沖天的從腰間解下香囊,扔給他。
柳眉之雙眼放光地接過香囊,像一個餓久的人看見一個饅頭一樣,抖著雙手撕開就往嘴里填,他大口地嚼著,努力分辨是否跟上月吃下的一樣,直到確認無誤,他才平靜下來。
寧騎城臉上掛著一絲冷笑,抱著雙臂看他吃下去,然后才呵呵笑起來,“這下放心了,說吧。”
“他們在瑞鶴山莊。”柳眉之淡淡地說道。
“哦?”寧騎城吃一驚,他們果然去了這個山莊,他也已查明瑞鶴山莊在大蒼山和小蒼山之間的山坳里,名義上是一個南方茶葉商人購置的,“往下說?”
“蕭天的身份你知道嗎?”柳眉之冷眼望著寧騎城,這下輪到他看寧騎城的笑話了。
“興龍幫幫主。”
“哈哈,那我告訴你,他就是你們費盡心思要找的狐山君王,你信嗎?哈哈……”柳眉之望著寧騎城呆愣的表情,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知道這個消息比他還震驚,就在三天前,興龍幫的李漠帆偷偷回到山莊,叫梅兒跟他回京。臨走時梅兒偷偷跑來與他辭行,并對他說了他們要在京城干的事,這個驚天的秘密,驚得他幾日未眠。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他們正在策劃刺殺王振。”柳眉之看著寧騎城愣怔無語的表情,快意地說道。
寧騎城往后退了一步,柳眉之透漏的消息對他不亞于被狠狠扇了一個大嘴巴,蕭天這個在他眼皮底下的文弱書生,即使后來知道是興龍幫的幫主,也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一個江湖幫派讓一個文弱書生當幫主只能自取敗落而已……但沒想到他……竟然是與他交過幾次手,幾次都沒能擊敗他,武功之高,智謀之深,讓他深深敬畏的狐山君王。
寧騎城湊近柳眉之,惡狠狠地盯著他問道:“不會是你嫉恨蕭天,故意編排的吧?”
柳眉之不屑地一笑:“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寧騎城掉頭就跑,飛奔到楊樹下,解開拴馬的韁繩,翻身上馬。
柳眉之發現不對,追過來,大喊道:“寧騎城,你別走,我要你給我解毒——”
寧騎城發出一陣寧笑,看也不看他,催馬就走,一邊丟下一句:“下個月,月圓之夜,再見——”
“你個騙子……”柳眉之站在湖邊,放聲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