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遮月,夜風驟緊,枯樹下,破廟里。
一個男子把身上的袍子塞了塞掩住風:“好冷。”
一座破落巨大的石像下,長條供桌上擱著一破瓷燈盞,風刮的青豆燈苗不停顫栗,這時,一只白皙的手伸出將燈苗護了護。
十七八歲的少年坐在草蒲團上,半披著白布舊袍,身姿舒展端正,燈火交織下面容清冷矜貴,正全神貫注伏在供桌上,素手翻著一本舊書,借光看去。
擎明元年記:
……
百年前,擎明國于十九代安世治下走向末路。
蘇徇,十九代安世,國主之子,少年時頑劣跳脫,國事上荒唐無度。
徇十七歲時,逢擎明國難:畏獸螭吻,食人又傳疫,皇室無措,民不聊生。
蘇徇,見世上瘡痍滿目,幡然成長為有擔當的男子漢。年少肝膽,大義獻生,以皇族秘術血祭退螭,生年不過十七。
死前,命輔國大將軍武恒生,承襲十九代國主,武恒生承襲帝位后,揚蘇徇賢德大義名,建筑宮廟,大修觀宇。
百姓感念其厚德,紛紛上香以表追思。
然國家不治,弊政已久。
十載后,擎明國叛軍四起,武恒生御駕親征,死戰沙場,依舊馬革裹尸還,國家被叛軍四分五裂各占其一。
草木山河在,國破江川改。
……
若是讀到此處,該有人或是疑惑“怎么就突然轉了性呢?”,或是撫掌叫好“好安世!好個浪子回頭!”
可少年將手撫上此頁,良久,他沉息斂目,平復情緒,揉爛此頁,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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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連綿,云霧繚繞,昏鳩飛鴉,老樹枯藤。
身穿白布舊袍的云醒,肩上披著一個灰布破褡褳,正徐徐穿走于樹木橫生的枯林間,不一會兒,他走到了荒蕪廢墟的村落。
村落依稀可以分辨出路跡,入口高大的石碑彰顯著村鎮往日的興旺,上面刻著三個朱砂大字:周家鎮。
已經行走了許久,依舊荒無人煙,又走了幾步,看見了幾個將要倒塌的矮檐危房。
推門進去,是一個灶房,滿布灰塵蛛網,云醒掩住口鼻。
“那是?”
很眼熟。一個小小的石像,上雕的是個神鬼莫辨的女子,正亭亭玉立,笑的詭異,她手里還打著一把傘,仔細一看傘柄是雕成了一柄鉗子的形狀。
云醒拿來拂去灰塵:“灶君像?”
七八十年前我練的小玩意兒,怎么會在這里?
兩天后
云醒坐在茶館里,茶小二熱切的走過來:“熱湯茶點。客官來點什么?”
云醒笑瞇瞇的說:“一杯熱茶,一份茶點,有勞。”
一個妖嬈撒嬌的聲音,從他肩膀上挎的布褡褳里傳出:“哥,我也想吃。”
云醒低聲:“別鬧。等找到人,把你從石像救出來你再說。”
“這里能找到什么奇人異士?”妖嬈帶著不屑。
云醒喝口茶道:“奇人異士?我就是奇人異士,只是需要幾個道士幫我而已。”
半響,女聲道:“這是不是很麻煩?”
云醒把茶杯放下:“不麻煩,別瞎想。”
“此地繁榮,比較容易在街邊找桃木籬笆布告欄,上面貼著許多素筏,不論道士和尚都能找到。對了,上頭還畫了畫像。”
女聲遺憾道:“桃木籬笆欄?聽上去很方便,我總被山野村夫撿去,這七八十來年都沒看過繁華盛世。”
云醒:“也幸虧你隱匿在山林,現在和尚道士都從山林里出來掙大錢,不像百年前那種禁術情況。
不然你剛入石像那會兒就被滅了。”
女聲忿忿道:“進石像這事兒還不是托你的福,一天到晚捯飭這些玩意兒。”
云醒百感交集:“雪路啊,八十年沒見你,以為你突然消失后死了,沒想到還能和你斗嘴吵架,真是令人唏噓。浪費我灑在你衣冠冢的幾滴眼淚。”
要是石像能翻白眼,云雪路真想給他一頓白眼。
云醒放下幾枚錢走上街道,很快,遠遠看見了一塊兩米高的桃木籬笆布告欄,前面站了三三兩兩的人。
他邊走邊想:
據小妹的話推測,那石像是她偷偷拿出去的,當然她不肯承認。
至于拿出去做什么?這石像有許多作用,總歸出于需要。
結果拿了個危險的半成品,石像隨便吸了個女鬼,又把雪路吸進去了。
二魂相容,兩天前把女鬼的意識壓下去,她才得以一直占據主動。
云醒問道:“你知道那女鬼生前做什么的嗎?”
云雪路:“問過,樓里的姑娘,花柳病死的。”說話不自覺的妖嬈魅惑又發嗲。
她怒道:“我知道我說話很怪,現在還好了,你不知,我遇到陌生男子有多……怪異。可我有什么辦法,我和她融合的早就很深了!這比她之前占主位好多了!”
云醒有點好奇那是個什么樣子,但是安慰道:“等我把你救出來,自己扳正就好了。
靈魂嘛,也不用刻意分離,現在二者為一你占主位就好。她的靈魂我會想辦法慢慢消散。”
云雪路低低嗯了一聲,就隱匿起來。
云醒說罷,開始看起桃木欄上亂糟糟貼的白布貼子,大多淋雨發黃破碎。
隨手摘下一張被桃木釘楔在布告欄上的帖子,上面畫了瘦老胖三個禿頭和尚。
挑水喝僧班:明碼標價,喜喪五百錢,驅兇三千,事中僧人遇難,傷了你管醫,死了你管埋。
這這這……
云醒又掃了幾眼別的,也有許多女冠班,形形色色十分豐富,什么納吉送喪,求子壯陽,這都是些什么玩意兒!
布告欄中間,一個嶄新的帖子。
紅花樹道班,價格公道,童叟無欺,人才眾多,應有盡有。
喜喪三百錢,驅兇兩千,其他另議。
聯絡人如圖,衛介。
上面畫著一個葡萄眼青年,俊美明朗,神色恬靜。
云醒看著帖子兩眼迷茫,好像疑惑又好似回憶什么,努力讓遙遠的記憶與眼前人對上號。
低聲呢喃,:“衛介……衛介!”怎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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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著帖子上的聯系地址,云醒走到了一處院落,門口有一棵高大的紅花樹,紅花滿樹冠,開的熱烈燦爛,
云雪路:“這棵紅花樹好美。”
云醒:“嗯,到了。”
云雪路失落的聲音從身前的褡褳里傳來:“就是,那個姑娘,真的要消散嘛?有什么分離之法?讓她投胎去。”
云醒毫無波瀾:“有,十分危險,所以你不用打這個主意。”
云雪路:“沒關系,我想試試。這么多年也多虧她,不然我早死了多少次。”
云醒沉吟一聲,看著暗香浮動的明艷花樹,想起了想起擎明皇宮里的九里鷓鴣天,更美更燦爛的九里花樹,他默然道:
“哦,你很感激她,但是我不會。
若是救她于你無礙,那么無妨,救便救了,可我分明說過這有危險。
就像我不懂那些孔融讓梨為什么?他明明很喜歡那顆梨子。
更不懂為國捐軀,為別人赴湯蹈火。用他們的話,我很自私。這么多年下來,我也知道自私是個貶義詞。
可我只是權衡后做出取舍而已。
我已經因為回報別人死過一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即使現在,我對這種做法依舊不明所以,百思莫解。”
果然,被當頭數落一頓,云雪路不甘心:“兄長,可她救過……”
還沒說完,云醒雙指輕點石像,一點柔和的光出現,云雪路就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