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宋看著天上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問道:“怎么就想回家了?”
余雨晴精致的下巴擱在膝蓋上,低聲道:“沒什么,就是想回家了。”
林宋坐直身子,伸手抬起她精致的下巴,飽含深情的雙眼看著她的大眼睛,道:“好,那我們這就起身。”
她怕!她怕下次出現的是比王伯銘還要難纏的對手,她怕林宋受傷,她怕瀟灑恣意、無拘無束的林宋這件事后再難回到之前的模樣。
她什么都沒說,他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這大概就是人與人交往的神奇之處。有人白頭如新,就會有人傾蓋如故;有那萍水相逢,就會有那故人常在;有那山高水長、江湖路遠,就會有那山水有遇、佳客偶逢。
他二人一路曉行夜宿,沿途游山玩水,不急不忙。過了一月左右,二人已快到東越。
說來也怪,兩人自許超帶人追趕之后,就未曾遇到過南楚任何地方軍隊的攔截。幕后之人也未曾再派刺客前來,黑衣人也不再現身。王伯銘雖然來的突然,可在之后好像也沒有什么后續手段了。林宋越想越奇怪。
忽然間林宋一拍腦門,記起一事,急忙問道:“你是在哪里遇到的山賊?”
余雨晴抱怨道:“虧你還記得這件事,我還以為你忘記了呢!在兩國交界處。”
——————
南楚與東越兩國之間近幾年雖少有戰事,可邊境之地小摩擦依舊不斷。經常是今天你搶我,明天我打你。因此這一塊的莊稼收成很不好,甚至很多地里都長不出莊稼來。
久而久之,邊境附近的農民連地也不種了,一年累死累活的可能被當兵的三腳就給踩沒了,到時候可沒地兒說理去。就算莊稼能收上來,既要交納賦稅,又要擔心家里存那點兒糧食被人搶走。
可這些人也要吃飯,也有很多人都拖家帶口的,總不能大家一起餓肚子不是。
于是在兩國交界處就出現了一撥“兩不管”的山賊。今天流竄到東越,明天跑回南楚。兩國邊軍在這時候展現了交手多年才有的默契,互相對著對方說:“管好你國的山賊,別到我國來。”
反倒是這伙山賊,既有東越人,又有南楚人,反正都是苦命人。既然都是苦命人,那就大家一起當山賊吧。
——————
林宋尷尬一笑,道:“你還別說,要不是因為一些別的事情我聯想到這件事,還真就忘了!”
余雨晴以一種詢問的眼神看向他。
林宋道:“也不是什么特別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那伙山賊很可能就是第一波刺客。”
余雨晴搖搖頭,道:“這個我還真沒想過。找一群山賊來攔截本小姐,哼哼,他們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林宋點了點頭,道:“是啊,的確有點瞧不起人,我越發確定他們的目的不是對付你,他們只是想要余家主離開余家一段時間。之后他們要做什么,我還想不到。”
余雨晴沉吟道:“也就是說,我爹現在已經離開家了,所以也就沒人再來對付我了。”
林宋點了點頭。
余雨晴起身,急道:“不管那些山賊了,直接回余家,或許在路上能遇見我父親。”
林宋知她憂心父親,起身柔聲勸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余家主劍法通玄,豈是容易對付的?幕后之人多半是調虎離山之計,要在余家有所圖謀。”
余雨晴心下稍安,問道:“那接下來如何?”
林宋道:“還是要去找那些山賊,答應你的第一件事情怎么能就這么算了?而且我感覺幕后有人應該還在山賊那里。”
余雨晴點了點頭,道:“也好,你再歇會兒。”
林宋伸出彎曲的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笑道:“不用了,走吧。”
——————
醉月樓。
一如往常,牌匾上的大字依舊在燈火下閃著金光,客人的勸酒聲此起彼伏,店小二穿梭在各桌之間忙碌著,掌柜的卻沒在柜臺上管著賬單。
醉月樓后院,夜色籠罩下的小閣樓內閃著一絲幽暗的燈火,一個人影快速閃進小閣樓。單膝跪地,雙身前伸,將幾張薄薄的紙輕輕的放在長案上。
莫紹清盤膝而坐,伸手捻起這其中一張,看完紙上寥寥無幾的削瘦字跡,兩道濃眉緊鎖在一起。淡淡的說道:“就只有這些?”
地上那人冷冰冰的道:“只有這些。”
莫紹清又看了一遍那張薄紙,確切的說,是半張廢紙。父母師門國籍,一概沒有,武功路數也是一知半解。有的只是他近兩年來的羈旅天涯、流連風月。
莫紹清沉吟道:“這幾個朋友倒是不錯。”
莫紹清沉思道:“繼續派人暗中跟著,不,你親自去。去吧!”
那人悄聲走后,莫紹清又捻起其他的幾張紙,仔細的看了一遍,一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莫紹清轉頭對一直垂手站立在一旁的胖掌柜說道:“樓里過往的客人有沒有談起過大哥的行蹤?”
胖掌柜恭敬的道:“沒有,余家主行事過于低調,這群人就算遇見余家主了都未必認識。”
莫紹清笑道:“的確是,繼續注意著。下去吧。”
——————
離東越邊境百余里的懷華鎮。酒招子迎風而起,在空中飛舞舒展。幾桌常客散坐在酒桌上,嘴里互相打趣。這群人大多是鎮子里的破落戶,平日無所事事,沒錢了就去給人家當兩天長工,有錢了就來這里喝酒。五文錢一碗的酒水,就這兩根薺菜條,就能喝上一下午。
賣酒的的是一個婦人,十年前嫁給了這酒鋪的掌柜。新婚沒幾天,南楚、南漢就聯手犯境,掌柜的就被拉去入了伍,之后就再也沒回來過。之后她就接手了這間鋪子,當壚賣酒。
婦人雙臂疊放在柜臺上,身子前傾,重心移到前面,沉甸甸的胸脯壓在手臂上,風景獨好。雙眼看著門外,聽著這群懶漢說渾話。
無非是西街的劉家孩子如何聰明,隔壁家的壞小子又做了什么壞事。南邊的杜老頭沒幾天就不行了之類的市井言語。最津津樂道的還是東頭兒的李大員外又納了房小妾,那身段……那模樣……北邊誰家的姑娘長得更水靈了,不知道將來會被誰拐跑?
好幾年了,就這么幾樣,一點新意都沒有,連詞都換不了幾個,婦人早就聽膩了。
百無聊賴的婦人忽然眼前一亮,身子傾的更低了。
從門口處先后進來一人,高鼻,薄唇,劍眉斜飛入從鬢角垂下的幾絲黑發中,若不是眼角那幾道皺紋的出現,英俊的面部輪廓完美的幾乎無可挑剔。穿著一件普通粗布白衫,一塵不染。
婦人瞇起眼眸,笑道:“客官,喝點什么酒?”
那人問道:“都有些什么酒?”
婦人笑道:“瞧您說的,咱們這酒鋪子不大,酒可不少。劍南燒、即墨老酒、黃酒......還有小店自釀的土酒。”
那人聽她說完,道:“那就來碗你們自釀的土酒。”
婦人直起身來,道:“客官啊,不是我砸自己的招牌,我這自家釀的土酒啊,太烈了,而且到外面一吹風就上頭,等會兒怕是要耽誤您趕路。”
婦人說的也是實話,可婦人主要是想多賺點銀子。這自釀的土酒,就五文錢一碗,是專門給這些懶漢窮鬼準備的。今天可算來了個像樣的主,婦人可想著買壇好酒出去。
那人依舊道:“無妨,土酒就好。”
婦人悻悻然打了碗土酒,放到柜臺上,那人端著酒找了張靠門的空桌子坐下。注視著門外,小口喝著酒。
婦人看著他專注的樣子,越看越舒服。雖說不像是有錢人家,可這相貌風度年輕時得招惹多少女子。至于他現在是三十多、四十,婦人可吃不準。
那人忽然開口問道:“酒家,問你個事。”
婦人一扭一擺的走到那人近前,笑道:“客官您請問。”
那人道:“這兩天可有一男一女那個年輕人到過你店里。男子有二十六七歲,瞧上去懶懶散散的;女子有十六七歲,秀氣中帶著一股英氣,手里拿著短劍。”
婦人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沒有。最近幾天來我店里的外鄉人我都記著呢!沒有這么二位。”
那人皺了皺眉頭,淡淡的道:“哦,那沒事了,你去忙吧。”
婦人道:“您算準了這二位會來我這小酒鋪子,您可以留句話,到時我可以轉達給那二位。”
那人轉頭瞅了婦人一眼,平淡道:“不必了。”
說完一口喝掉剩下的大半碗酒,掏出一粒碎銀子放在桌上,起身離開。
婦人拿起那粒碎銀,說道:“客官,小店找不開啊。”
那人揮了揮手,徑直離去。
——————
錦云山。山高林密。
在這初冬時節,南方雖不是很冷,可樹葉已經逐漸凋落,夜幕覆蓋下顯得有點荒涼的。
山腳有一條大路直通東越,當然,東越也從這條大路直通南楚。
林宋望著眼前的高山,將馬拴在路邊的隱蔽處,笑著對余雨晴道:“走,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