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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們誕生在這片土地上

一、非惟天時,抑亦人謀

文學,是時代母親的兒子。

任何文學現象,都不能是無緣無故地產生的,它總是和一定的社會經濟基礎相適應,總是在特定的社會歷史環境中存在的。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祖國東北角涌現了一批年輕作家,后人將他們冠以“東北流亡作家”之名稱。它的誕生,既是當時東北社會與歷史發展的自然結果,也是由于它適應了當時那種特定的環境,包括當時東北獨特的地理、社會、歷史、政治、經濟、軍事、思想與文化。在這個大環境下,東北作家演出了一幕幕豐富多彩、凝重雄渾的歷史活劇,也為后人留下了一筆璀璨絢麗的歷史文化遺產。

社會生活的千變萬化,人民命運的坎坷憂患,民族生存的奮爭與未來……在東北歷史上一個前所未有的憂患年代里,歷史賦予文學以豐富而深邃的內涵。這真是一個令人難忘的時代,一個獨特的大環境啊!

這個環境首先是由五四運動促成的。

回顧“五四”初潮期,以陳獨秀為代表的一批思想先行的知識階層率先喊出了“民主”與“科學”的口號,封建文化的根基在動搖,新文學在建立。在這種開拓與奠基性的文化進軍中,已經蘊含了挽救國家、恢復民族尊嚴的政治激情。這是東北新文學到來的前奏。

當時,全國各地以白話文形式創作的新詩、新小說,以及文學新人、新的文學團體,如雨后春筍般紛紛涌現。東北也不例外,新文學首先在奉天(今沈陽)興起,之后由南而北逐漸延展。較著名的有白楊社、啟明學會、東光社、春潮社、蓓蕾社、寒光劇社、燦星社。整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是東北新文學十分活躍、“五四”的現實主義文學精神在東北扎根并逐步發展的階段。

當時,東北的一些報刊也成了新文學的熱心傳播者。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期奉天的《新民晚報》《平民日報》《盛京時報》,大連的《泰東日報》,都熱心扶持了一些新文學作品,轉載魯迅、葉圣陶、郭沫若、聞一多、胡適、王統照、徐志摩等人的新作,對文學新人的成長和新文學在東北的傳播起到了推動作用。

茅盾在評價這時期的文學活動時說:“這一活動的主體是青年學生以及職業界的青年知識分子。他們的團體和刊物也許產生以后旋又消滅了……然而他們對于新文學的發展的意義卻是很大的。這幾年的雜亂而且也好像有點浪費的團體活動和小型刊物的出版,就好比是尼羅河的大泛濫,跟著來的是大群有希望的青年作家。”(茅盾《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一集〈導言〉》)

這預言是注定要實現的。

在東北,這預期中最早的一批青年作家果然出現了。我們可以舉出王卓然、朱煥階、羅慕華、王蓮友等人的名字。他們大都生活在小資產階級的圈子里,文學還幼稚,作品的主題也常常是追求個性解放和婚姻自主,反對傳統的封建道德。這是“五四”思想解放運動在文學上第一階段的作品的共同特點。關于這一點,魯迅曾準確地分析說:“在現在中國這樣的社會中,最容易出現的,是反叛的小資產階級的反抗的,或暴露的作品。”(魯迅《二心集·上海文藝之一瞥》)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到三十年代初,是東北歷史上一段具有轉折意義的階段。文學上也是如此。“東北的”特征逐漸顯現得更明顯了,它有別于關內文學的個性逐漸凸現了。它不是亦步亦趨隨著關內文學發展的步調,而是以自己的特點、自己獨特的面貌,開拓和確立自己的位置。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以后,它就完全邁上了一條全新而獨特的道路。它的革命性和抗戰意識的內核,已經走在全國文學的前面。這就是當時東北新文學和關內文學的發展衍化關系的總格局。

五四新文學有一個鮮明的精神內核,就是與中國的社會實際相結合。在對舊的文化進行改造的同時,兼有強烈的批判性與創新性。它從一開始就潛伏政治的要素,而它一旦與東北特定的歷史背景相遇,很快就確立了抗日救亡的主題,將新文學與愛國反帝的政治目標合流在一起。這是東北新文學發展的獨特面貌。從新文學浪潮中脫穎而出的一批東北文學青年對愛國主義思想的捕捉尤為敏銳,也急于表達。在他們中間,便萌發了“東北流亡作家”的胚芽。

東北新文學的上層之所以能孕育“東北流亡作家”,就在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到三十年代初期東北社會處于特殊的歷史和社會環境中。

步入二十世紀,東北的地理和歷史環境變得十分特殊微妙。它處在日俄兩個帝國主義勢力范圍的交叉點上,在帝國主義強國的利益夾縫中艱難地保全自己。十九世紀以來,俄國一再越黑龍江而南下,日本跨朝鮮而西進,東北成了它們進一步侵略擴張的邊緣地域,成了它們妄圖吞并的新土。到了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期,日本帝國主義在東北的勢力加劇膨脹,中日外交摩擦此起彼伏,日本的侵略野心已經對東北的安全構成直接威脅,這是連普通東北人都可以感覺到的。在東北內部,奉系軍閥仍在推行窮兵黷武的政策,戰亂不斷,使落后的封建經濟更趨潦倒。整個東北就像一座行將倒塌的大廈,受著風雨的侵蝕,危象日重,一個歷史轉折點正悄悄逼近。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期,普羅文學(無產階級文學)在東北得到很大的發展,這對“東北流亡作家”的誕生起了很大作用。

一九二九年,在中共滿洲省委領導下,奉天的一些青年學生創辦了一個進步的文學刊物《冰花》。奉天的地下黨員還掌握了另一個普羅刊物《關外》。在東北大學校園里,白曉光(馬加)、林霽融、張露薇、李英時、葉幼泉、申昌言等人,開始在當地的報刊上發表文章,初露頭角,他們仿效《關外》辦起了頗為左傾的《北國》,繼而又有《怒潮》。在這兩個刊物上登載的李英時的《文學與階級》,白曉光的小說《母親》、長詩《在千山萬嶺之中》,都煥發著一種新的活力。

在北滿,已是中共地下黨員的羅烽于一九三〇年年初在鐵路職工中創辦了第一個普羅性質的刊物《知行月刊》。地下黨員金劍嘯在哈爾濱主編《晨光報》副刊、《大北新報》副刊。當時哈爾濱的《國際協報》的《文藝》副刊、長春《大同報》的《夜哨》副刊等,均一度掌握在進步文學工作者的手里。姜椿芳、羅烽、舒群、白朗、蕭軍、蕭紅、金劍嘯、孔羅蓀、金人、塞克等作家都曾在上面發表作品。他們秘密聚會,成立劇社,組織進步畫展,使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期哈爾濱的進步文藝活動頗為活躍。“哈爾濱作家群”成了日后“東北流亡作家”的雛形。

當時,外國進步文學在東北的傳播,對“東北流亡作家”的誕生,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很多作家都是接受了外國革命文學的精神熏陶而成長的。在奉天、大連的一些進步書店里,有日本進步作家小林多喜二、德永直的作品。其中,《蟹工船》影響較大,很多進步文學青年都讀過它。而在北滿,蘇聯革命文學的影響要大一些。《國際協報》《大北新報》,都曾介紹高爾基、馬雅可夫斯基的創作和生平,刊登過蘇聯文藝作品,對當時的文學青年有較大影響。

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這個特定的時代,在東北這塊特殊的地域上,幾種來自不同方向、分屬不同類型的文化互相撞擊,互相融合。在其接合部上,形成了一種“T”型的文化交叉點。它向不同方向擴延的結果,就誕生了一塊新的亞文學出生的區域。堅持現實主義主潮的進步文學青年的成長,又為“東北流亡作家”的問世最后準備下了人才這一因素。而“九一八”的炮聲,把來自各方面的條件最后湊成結果,“東北流亡作家”從此便似打開閘門之水,順勢涌出,銳不可當了。

二、偶然和必然

九一八事變不僅使東北淪為日本殖民地,也從此揭開了中國抗戰的序幕,中國歷史開始了一個新時期。

九一八事變時,“東北流亡作家”的大部分人都在故土,目睹了這一國土淪喪的過程。日本侵略者的軍歌聲、太陽旗,他們趾高氣揚的占領者氣焰,隨意屠殺、凌辱中國人民的獸行,東北人民的呻吟、掙扎和鮮紅的血,刺痛了這些青年作家的心。嚴峻的現實已逼得他們不能沉默,愛國的心使他們無法接受當亡國奴的命運。于是,他們紛紛流亡到關內,浪跡天涯。他們親身體驗了家破國喪、被侵略者凌辱之痛楚,對他們來說,個人的不幸和祖國的不幸,個人的命運和整個民族的命運,突然空前緊密地相連了。“每一次社會危機和社會變革一定會增加個人命運的偶然性,特別是增加關于這種偶然性的自覺。”(東北作家于黑丁語。見沈衛威論文《略論東北作家群的崛起》)在這種偶然的歷史驟變面前,這些青年作家更加自覺地焦慮國家與民族的命運。他們不是為了去做作家,而是為了救祖國、救民族、救自己而拿起筆來的。他們這時創作的心境與“九一八”前相比已發生巨大變化。他們由對現實的震驚、哀痛,繼而到憤懣、反抗,渴望發泄自己的感情,憧憬收回家園的戰斗,這心底的欲望和時代的潮流合拍,也反映了人民大眾的愿望。蕭軍回憶道:“我從事文藝創作的動機和主要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祖國的真正獨立、民族的徹底解放、人民確實翻身以至于能出現一個無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社會。”(蕭軍《我的文學生涯簡述》)說得極為中肯。李輝英也在自述中說:“我是在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以后,因為憤怒于一夜之間失去了沈陽、長春兩城,以及不旋踵間,又失去整個東北四省的大片土地和三千萬人民被奴役的亡國亡省痛心情況下起而執筆為文的。”馬加回憶說:“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我流亡到北平,失了學,失了業,失去了一切生活的權利。……一九三二年夏天,出于體驗生活的動機,我毅然地回到了東北故鄉,作為一個流亡青年在農村滾了兩年。在當時陰霾的政治氣氛籠罩下面,我所體驗到的,是敵人鐵蹄下的白色恐怖,農民肩頭上沉重的枷鎖。殘酷的現實使人窒息,使人憤怒,我帶著與之決裂的感情告別了被侮辱的土地……”(馬加《〈寒夜火種〉后記》)九一八事變不僅急劇地改變了東北的歷史和命運,也急劇地改變了這些青年作家的生活道路。他們從此失去了平靜的家園,背井離鄉,顛沛流離,目睹同胞的悲慘命運。生活中的觀察和感受,極大地開闊了他們的視野,他們將自己的創作融進社會劇變的洪流中。他們以一種作家的社會責任感,以自己喚醒民族危亡的主體意識,創作抗日救亡主題的作品。他們內在的感情,也在這一變化中升華著,形成新的風貌。

“東北流亡作家”親身經歷了這一次歷史與文化的大碰撞,這使他們有可能掙脫傳統思想文化體系的束縛,從精神上獲得解放,充分展露創作個性,自由地表達自己的信念。他們出生在時代驟變的暴風雨中,經歷了難忘的感情折磨和很多生活的坎坷,這既是他們個人的不幸,又是他們的得天獨厚之處。正是身處猛烈的時代暴風雨中,他們才開始用一種全新的眼光認識生活、了解社會。他們內在的創作世界無疑比沒有經歷過生活的作家更為復雜,也經歷更多的內心矛盾和痛苦抉擇,他們彷徨過、痛苦過、困惑過,也有過一度失落的悵惘。但是,對于抗戰的勝利和東北的光明前途,他們是堅定的。在時代的考驗面前,他們勇敢地做出了自己正確的選擇,這就是去適應時代、迎接挑戰,而不是逃避時代。沒有這種精神準備,“東北流亡作家”的創作就不會具有使人們感動的那種歷史崇高感和精神力量。

在關內,這些作家便脫穎而出、比肩而立,聯袂輝映在文壇上了。

一九三二年,流亡關內的吉林籍作家李輝英,在丁玲主持的左聯刊物《北斗》上發表了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說《最后一課》,這也是流亡關內的東北作家第一篇描寫東北抗日救亡的小說。一九三三年五月,李輝英的長篇小說《萬寶山》出世。它取材于“九一八”前夕吉林省發生的日本侵略者制造的萬寶山事件的歷史事實,描寫了日本在經濟上推行侵略政策引起中國人民的反抗。結構有些雜蕪,技巧也不夠好,主題意義都是新鮮的,它是“東北流亡作家”的第一部抗日題材的長篇小說。它與鐵池翰(張天翼)的《齒輪》,林箐(陽翰笙)的《義勇軍》一起列為“抗戰創作叢書”,由上海湖風書局出版,引人注目。

約在一九三五到一九三六年間,來到上海的夫妻作家蕭軍和蕭紅,率先推出著名的小說《八月的鄉村》和《生死場》,魯迅先生為之作序,指出其“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卻往往力透紙背”“這正是奴隸的心!”(魯迅《蕭紅作〈生死場〉序》)“凡有人心的讀者,是看得完的,而且有所得的”(魯迅《田軍作〈八月的鄉村〉序》)。魯迅先生的贊揚和培養,使東北作家的名字驟然響亮起來,他們作品的真正價值開始為人們所認識。后于二蕭來到上海的舒群寫出著名短篇小說《沒有祖國的孩子》,深受好評。羅烽寫出描寫沈陽陷落后場面的著名短篇小說《第七個坑》;駱賓基寫出表現東北早期抗日游擊隊生活的小說《邊陲線上》;馬加寫出描寫偽滿洲國皇帝“登基”前后東北農村悲慘生活實貌的中篇小說《登基前后》(即《寒夜火種》);端木蕻良寫出表現“九一八”前夕東北農村宏闊面貌的長篇小說《科爾沁旗草原》;流亡關內的穆木天、高蘭的激昂悲壯的朗誦詩,楊晦與塞克的劇作,于黑丁、林玨的短篇小說,金人的翻譯著作都相繼問世,一大群年輕的“東北流亡作家”開始活躍于關內文壇。他們的作品,場景宏闊,主題意義深刻。由北滿的呼蘭小鎮寫到南滿的遼河鄉村,由邊城琿春的景致寫到東北都市的風情,由白雪皚皚的長白山寫到茫茫遼闊的科爾沁旗草原,筆端傾吐著經歷“九一八”慘禍的東北人民的呼喊,流淌著三千萬東北同胞的淚珠,抒唱著東北人民的覺醒和不屈的抗爭。在短短的兩三年之間,這么一大批集中反映東北抗日斗爭的優秀作品突然問世,這么一大群失去家園的“東北流亡作家”驟然到來,如長風出谷,使關內文壇為之震動。由于他們描述的正是全國人民普遍關心而又不熟悉的淪陷的東北生活,所以其作品普遍受到重視。人們認識到抗日救亡文學這一新領域。他們作品的思想價值被確立,意味著“東北流亡作家”在這個時期已基本形成。他們的作品帶給關內文壇一個“全新的場面,新的題材,新的人物,新的背景”[1],而這一點是他們自己始料不及的。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后期,“東北流亡作家”的創作仍在發展。蕭軍寫出反映遼西農村生活的長篇小說《過去的年代》,短篇小說集《羊》《江上》;蕭紅寫了著名的《呼蘭河傳》,短篇小說《小城三月》《手》《牛車上》等;二蕭合著短篇小說集《跋涉》;端木蕻良寫出短篇小說集《憎恨》、中篇小說《大地的海》;駱賓基發表一些反映國統區人民抗戰和自身家世的作品,如短篇小說集《北望園的春天》,長篇小說《幼年》《姜步畏家史》;羅烽著有短篇小說集《呼蘭河邊》,中篇小說《歸來》《莫云和韓爾謨少尉》等;舒群發表抒情長詩《在故鄉》,中篇小說《老兵》《秘密的故事》,短篇小說集《沒有祖國的孩子》《海的彼岸》等;李輝英寫出表現國統區戰時生活和懷念家園的散文集《再生集》《軍民之間》《山谷野店》等;白朗寫出中篇小說《叛逆的兒子》《悚栗的光圈》等;馬加寫出抒情長詩《火祭》《古都進行曲》,短篇小說《家信》《我們有祖先》等;塞克成為寫出著名的《流民三千萬》《滿洲囚徒進行曲》《東北救亡總會會歌》等歌曲的詞作家;穆木天繼詩集《旅心》后,又出版《流亡者之歌》《新的旅途》兩部詩集;林玨寫出短篇小說集《山村》《鞭笞下》和《火種》。此外,于黑丁、高蘭、孔羅蓀、金人、楊朔、劉澍德、師田手、高濤、耶林等人的創作也很活躍。東北作家在短短幾年間,已成為關內左翼文學的一支頗有實力的新軍。

三、奴隸們的心

東北作家入關后,與左翼作家有了更多交往,開闊了視野,豐富了生活體驗,作家自己也獲得了相對安定的寫作環境。一些主要作家,如蕭軍、蕭紅、羅烽、舒群、白朗、金人、林玨、李輝英,于一九三四年前后竟不約而同地奔向上海,聚集在左聯內,這是一個頗有深意的選擇。

上海是當時全國進步文化活動的重心,是革命文學與反動文學正在激烈搏斗的陣地。對于渴望戰斗的東北進步作家來說,內心自然充滿極大的向往。在他們的抗日題材作品即將問世的時候,他們來到上海,并旋即投入革命文學的洪流中,經受斗爭洗禮,這對他們的成長有著重要意義。能夠真正理解和認識他們作品的嶄新價值的,在當時首推上海的進步文化界,能夠真正廣泛宣傳和確立他們地位的,也只能是上海的進步文化界。

上海的左聯對整個進步文化界張開臂膀,以長者的關懷之情,培植這些來自北國的稚嫩幼苗,為他們施展才能創造良好環境。《文學》《作家》《中流》等上海有影響力的文學刊物,都為他們開辟園地,使他們的作品有機會發表。一些著名的作家和評論家,熱情地為他們的作品評論宣傳。

駱賓基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邊陲線上》,就曾直接經茅盾推薦和協助安排出版。端木蕻良的短篇小說《鴜鷺湖的憂郁》,也得益于茅盾、鄭振鐸的鼓勵與支持。《八月的鄉村》《生死場》《沒有祖國的孩子》《科爾沁旗草原》《鴜鷺湖的憂郁》等作品剛一問世,便受到茅盾、丁玲、周立波、周揚、喬木、胡風等作家的熱情支持與介紹。

周立波在評論舒群的《沒有祖國的孩子》時說:“他的人物很單純、直率、勇敢,有著獨立的人格,倨傲的心情……對于一切加于自身的和民族的壓迫,不能忍耐,這和我們許多同胞對于異族的任何壓迫懷著奴性容忍的特性又完全不同,爭取解放的中國民族,正需要這樣的人物。”[2]喬木在評論《八月的鄉村》時說:“《八月的鄉村》連同它的作者一起到洋場上來了,于是大家就齊聲嘆服。……中國文壇上也有過寫滿洲的作品,也有過寫戰爭的作品,卻不會有一部作品是把滿洲和戰爭一道寫的。……這本書使我們看到了在滿洲的革命戰爭的真實圖畫。……凡是這些都是目前中國人民所急于明白的,而這本書都用熱烈的筆調報告了出來。”[3]胡風評論《鴜鷺湖的憂郁》創造了一幅受難者的“凄美動人的圖畫”。“這不是血腥的故事,但讀者依然從這里感受得到滿洲大地上的中國農民過的是怎樣悲慘的生活。”[4]此外,像王統照稱贊《大地的海》“雄健”[5],巴人稱譽《科爾沁旗草原》“把科爾沁旗草原直立起來”(見《東北現代文學史料》第5輯第153頁),都是中肯的評論,都準確指出了“東北流亡作家”作品的鮮明價值。

對流亡上海的東北進步作家地位的肯定,還與魯迅先生的直接扶植有著重大關系。魯迅先生親切接待蕭軍和蕭紅,堅決駁斥了狄克(張春橋)的《八月的鄉村》“技巧上、內容上,都有許多問題在”“日軍不該早早地從東北回來”[6]的譏嘲,保護了年輕的東北作家。魯迅先生扶病弱之身為《八月的鄉村》和《生死場》作序,并以“奴隸叢書”的名義安排出版。魯迅先生是把它們作為奴隸們的文學看待的。魯迅認為,在當時的上海,在中國,就需要這樣投槍式的作品,喚醒奴隸們的“麻木的”心,挺直民族的脊梁。

魯迅先生說:“將淪為異族的奴隸之苦告訴大家……不可使大家得著這樣的結論:那么,到底還不如我們似的做自己人的奴隸好。”(魯迅《半夏小集》)這種深刻的國民靈魂的省察和希冀之情,非魯迅不能言。在為《生死場》作的序的結尾處,魯迅先生留下了這樣一段充滿感情、意味深長的文字:

現在是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四日的夜里,我在燈下再看完了《生死場》。周圍像死一般寂靜,聽慣的鄰人的談話聲沒有了,食物的叫賣聲也沒有了,不過偶有遠遠的幾聲犬吠。想起來,英法租界當不是這情形,哈爾濱也不是這情形;我和那里的居人,彼此都懷著不同的心情,住在不同的世界。然而我的心現在卻好像古井中水,不生微波,麻木地寫了以上那些字。這正是奴隸的心!——但是,如果還是擾亂了讀者的心呢?那么,我們還決不是奴才。

魯迅先生透過奴隸累累的尸堆,大聲喊出了“我們還決不是奴才”。東北作家也在呼喊:“我們決不是奴才。”魯迅先生和他們的心是相通的,這就是奴隸們的心。

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上海,進步文學的命運是險惡的。在白色恐怖的摧殘下,左翼文化艱難地頑強地戰斗著,魯迅先生的內心也是寂寞的。在這個時候,《八月的鄉村》和《生死場》來了,令魯迅先生欣喜不已。他清醒地看到了它們的價值。它們是此刻最急需、最適時的文學作品。它們的價值是極大的。它們像黎明啼曉的雄雞一樣,宣告著全國抗戰文學新的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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