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基地，深藍。

這是一座位于基地內部的三層建筑，后現代的建筑風格里又融合了明顯的哥特式風格。早晨柔和的陽光穿過尖塔，在地面投射出鋒利而完美的陰影。

純黑色吉普毫無阻礙地通過了建筑前的鐵質大門，一位身著白色軍服的老頭下了車，手里提著一個純黑色的箱子。他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領口，不知多久沒洗的白發長及雙肩。

“今天會有點晚，你先回去吧，記得十二點之前來接我，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車里的人應了一聲，緩緩倒出了大門。

老人徑直走向面前的建筑，令人奇怪的是，這樣一座位于基地腹地的豪華建筑居然沒有任何守衛，而基地的其他建筑哪怕是員工餐廳配備的防御設施也足以抵擋一只小型軍隊。

就好像屋子的主人知道有客人要來一樣，實木的大門并沒有關上，老人推門走了進去。

建筑內部的陳設并不像想象中那樣奢華，相反，米黃色的頂燈和大量的木質家具使得風格看起來古樸又溫馨，就好像兩個世紀之前的普通民宅，但實木的書架、擺放著各種烈酒的酒柜，還有實木吧臺上的一整套咖啡機又揭示著屋子屬于某個格調頗高的老人。

老人來到吧臺，從酒柜上取下一瓶紅牌伏特加和兩個水晶酒杯，按年份來算的話，這瓶酒已經有接近二百三十年的歷史了，這種原產俄羅斯的榮譽老兵堪稱烈酒中的野狼，度數高到能灌倒一頭東非野牛。

能從兩個世紀之前活到現在的，除了他們這樣的老怪物，可能就只剩下這些烈酒了吧。

老人倒滿兩個杯子，將酒瓶放回酒柜，然后似是隨意地將右手放在吧臺的一處，在和臺面接觸的瞬間，一條綠色的光線從相接處一閃而過，系統已完成自動識別。

片刻之后，老人腳下兩平米見方的地板微微下沉，而后開始緩緩下降。

房間的地面地面逐漸上升直至淹沒了老人的頭頂，而后從下陷處一塊新的地板伸出，復位之后嵌合進空出來的地方，掩蓋了這個隱秘的通道。

深藍，地下約五百米。

就如它的名字一樣，這里的每一寸空氣都充斥著深藍的光線。這里沒有燈光，光線來自于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墻。

深藍的光線從幕墻內穿透進來，旋轉著在地面上游移，透過幕墻內部龐大的水體看去，似乎能看到一個小小的太陽——一個在地下升起的太陽。

幕墻前站著一個老人，筆直的身影不時隱沒在游動的巨大陰影之下。他寂然不動，時間在他的身上仿佛靜止。

老人靜靜地注視著水中的巨大身影，時而有悠遠的鳴叫從幕墻內部傳來。他雙手背在身后，右手呈現出金屬的質感，在陰影下散發出森冷的光澤。

身后的紅木大門敞開，為某個即將到來的客人鋪好了紫絨地毯。這里的一切都毫不設防，與基地的風格格格不入，甚至還配置了上好的酒吧，擺放的酒種比上邊那個還要名貴。吧臺上只有兩個杯子，酒也沒有一瓶被拆封過，一切的一切仿佛只是為了迎接某個人而存在，所以需要盡可能的安靜舒適。

“多久了......”老人低聲喃道。他用金屬的右手輕輕觸摸著玻璃幕墻，像是在詢問那個游弋的身影，但身影沒有回答他。老人的手滑了下來，清脆的金屬扣合聲在深藍的光影里回蕩。

門外傳來了某個人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類似某種寬大的人字拖撞擊地面的聲音，沒精打采里透著港味。

“我記得我有說過讓你穿正裝。”老人回過頭去，蘭特正一手提著一個黑色的皮箱，一只手端著擺有兩杯伏特加的托盤走過來。

“誰說我沒有穿正裝。”蘭特將手里的酒托遞給老人，扯了扯身上那套雪白的軍裝，衣襟筆挺沒有一絲褶皺，看得出精心打理過。

“亞瑟弄的，果然是一流的手藝。”

“你可以把你當狗窩頭洗洗再順便換雙鞋，花不了你多少時間。”

“沒辦法啊。”蘭特一臉苦惱，“上次實驗體不堪那幫畜生的剝削原地爆炸，剛好你送的皮鞋就被噴出的體液泡爛了，那可是強酸，幸虧穿了防護服，否則你今天就見不到我了。不然你以為我喜歡穿拖鞋？嘿你別說，我還真的挺喜歡。”

“那可是真貨。”老人從托盤里取了一杯伏特加，將另一杯遞給蘭特。“就算在兩百年前的意大利也是有價無市，只在上流社會限量定制，你一瓶硫酸泡壞了一段歷史。”

“是硝酸，最近異種的口味又有新風向了。況且你這地毯也不是給我鋪的，我先穿上好的皮鞋把它踩了，豈不是有失妥當。”

“東西呢？”老人不理會蘭特的吐槽。

蘭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后把手中的皮箱放在一旁的吧臺上。他用雙手按住皮箱的底部，箱子的正中立馬探出一座小型虹膜掃描儀，隨著掃描確認的蜂鳴，箱子應聲而開。

“就這樣？是不是太簡陋了。”

“十指指紋加虹膜，已經算不錯了，畢竟我也不是什么善茬是不？”蘭特抬起左手，手腕上一枚白色的符文亮了起來，他從符文上方虛空處取出了一副銀色手套，把其中一只遞給了老人。

“隔層里還藏了微型核彈，強行打開的瞬間就會引爆，好歹也陪你當了一個多世紀的暴徒，這點覺悟還是有的，況且沒有反質合金做保護，也沒人有手段將它帶走。”

蘭特帶上手套，從箱子里將一塊黑色晶體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邊還有一道生物電場識別門檻　，如果取出它的人不是我，核彈也會引爆，如果我死了，電場就會消失，也沒人能帶走它。”

這才是他的底牌，雖然蘭特對外表方面不太看重，但在某些方面尤其是技術的研發和應用上是個偏執狂般的完美主義者，他向老人介紹這最后一道完美防線時難免有些嘚瑟。

老人接過晶體，借著水體中傳出的微弱光線打量著晶體內部。

“這次的純度怎樣？”

“0.4，只能測個大概，再精確需要更高一個數量級的能量，我們的技術還達不到。”

“大概的就夠了......”老人幽幽地說道。

“從那個計劃開始到現在已經四十年了，丟失了‘黑’是我們最大的損失，若非如此，這一天本該在十年前就來臨了吧。”

“不。”老人將晶體放回到箱子里，“從我踏上東西伯利亞的那天起，一切就已經無可挽回了，無論這兩百年里我們做了多少努力，都無法彌補我們的過錯。但該我們還的終究要還，這也是我們活了這么久的原因。”

蘭特忽然覺得無話可說，他和老人來自于同一個時代，也親身經歷過災難的全部過程，但他始終是這場災難的受害者，要不然他早就該變成一捧骨灰躺在馬薩諸塞州Tremont大街的谷倉墓地里受潮了。現在想來他活了近三個世紀，也沒能品嘗一下家鄉的“白謝瓦爾”，頗為遺憾。那些低酒精度的葡萄酒根本抗不了兩百年。

他體會不了老人作為始作俑者心頭的沉重。

“鐵穹工事已經保護了足夠多的人，人類本該無一幸免，他們應該感謝你。至于喚醒亞利休斯，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與這場災難有直接的聯系，畢竟我們現在就正在接受它的庇佑，甚至于你喚醒它，恰恰是給人類留下了最后一線生機也說不定。”

老人沒有回答，他久久地沉默。巨鯨的陰影從他的頭頂掠過，鳴叫聲像是嗚咽。

“亞利休斯保護了我們，所有的災難都來自于鐵穹之外，可鐵穹僅僅覆蓋了整個東西伯利亞的二分之一，而東京區因太過靠近鐵穹邊緣，一直是變異高發城市，直到十年前徹底成為一座廢城。這么多年過去了，除了‘死丘’的線索我們一無所獲。”老人低聲說道。“但故事從哪開始也必然會在那結束，兩百年前我們遵照了‘死丘’的指引喚醒了亞利休斯，同時也開啟了這場災難，那么我們要解決這場災難，就必須再回到‘死丘’去！”

“但這需要穿越整個中亞地區，除了那個人和曾經科考隊的成員，還有誰能在暗能的侵蝕下活著到達巴基斯坦？”蘭特不解。

“我們不是為此準備了四十年嗎？”老人說，“是時候反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