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完他的一番話，雖然一切并不出我所料，但卻比我想象的更加嚴重。方才那番試探的話語套出這些消息倒也算值得......

“你想要土地？”我徐徐走至他面前，“王上此次派我前來，正是來議和。但賜給你的，是比土地更有價值的東西。”

“什么東西？”他眼中閃過一絲迫切。

“權力。”我拿起他鋪于桌前的地圖，細細看了一番，然后假意笑道：“有道是攻城容易，守城難。即使給你十萬畝土地，你又有多大把握能守得住呢?但是如果你肯歸順楚越，王上賜你封地，有了楚越國在背后支持，誰又能撼動你的地位？”

我賭他一定不是邦國唯一現存的首領，我賭他對權力有極大渴望。

他死死盯住我，仿佛想從我身上看出一絲破綻。我卻背過身子，負手而立。

“這將是你最后一次機會。”我言罷便邁開步子要離開，但心里卻在祈禱他喊我。就在我即將伸手掀開營帳的時刻，他終于喊道：“慢著！”

我長長舒了了一口，手心滿是冷汗，垂下放在身側。我轉過身，又笑了，“想好了的話，今晚我們小飲兩杯，明日你帶我我陰城如何？”

于是他便真的差人弄了酒肉來。我們圍在篝火旁，這是我第一次吃到胡人親手制作的烤羊腿，卻不想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吃的。

“還未請教使者尊姓大名。”他割下一塊肉放到我的盤子里，繼而問道。

“多謝。”我替他碗中倒滿酒，然后給自己倒了小半碗，“我乃帝國林負將軍后人。”

“原來是林大將軍的女兒。你就是當年那個破了南方奇石陣的小丫頭啊。”

“我的名氣都傳到這里了？”低頭笑了笑，我飲下半碗酒。本想著借爹爹的名義給自己鋪個路子，未曾想到我還是有點知名度的。

“在下多維，我在接手阿爹的邦國前，曾走南闖北，南方各國我大半都去過。楚越邊界我也都走個遍。你可別以為我們只會在大漠草原地帶活躍。”多維一口將碗里的酒喝完。示意我繼續滿上，我倒滿之后，他又繼續說道：“我先前在南方遼國待的時候，受到國公的接待，他提起林負將軍無不嘆息，當年衛國亡，宋國被滅，林將軍年方二八，為了十萬將士的性命，降于楚越，當真是少有的英雄！今日見到你，我便覺得你氣宇不凡，沒想到竟然是他的后人。”

“借著我爹的名義四處騙吃騙喝罷了。”我咬了一口肉，“嗯，味道真好。”我豎起拇指夸贊道。稱贊完了之后，我看著眼前的篝火，卻想起了我爹從未告訴過我關于他是宋國人的事情，而我以前也根本沒有在意過這些。原來楚越國細算起來，竟然還是我們的敵人么?

“那是自然！”多維也咬了一大口。咽下之后，他說道：“關于歸降之事，我還想慎重考慮。目前邦國自我阿爹死了之后，各自為王。邦國之間紛爭不斷，我便是有心想結束這些戰亂，卻實在無力。但歸降必定惹怒眾人，其實我們也只希望求得和平共處。你們楚越國占盡肥沃土地，但去你國邊疆騷擾的卻不盡是我們胡人，還有更多的是南蠻一些國家的奸細！假扮成我們胡人，干盡壞事，其目的就是為了假借我們的力量來消耗你們。”

“嗤。”我搖了搖頭，“我在青山的時候，你們胡人也沒少假扮南蠻各國的人來滋生事端。請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啊哈哈......”多維伸手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這......這都只是策略而已嘛。你們楚越不也講究策略嗎？”

他似乎有了七八分醉意，說話也變得有些大舌頭。我不再回話，又給他滿上一碗酒。他說得沒錯，這都是策略罷了。

“多維，你知道當年宋國如何滅亡的嗎？”我將酒壇子放到一側，靠在了后面的石塊上，那些被遺忘的事情，總是在某個時刻又清晰了一些。

“宋國亡國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我也還小。只知道阿爹整日在擔憂，擔心楚越國進犯我們的國土。你們現在總以為是我們侵犯了你們給國土，峯城其實原本就是我們的家鄉！”他眼中溢出一絲晶瑩，在噼哩嘩啦的火光下，顯得十分不真實，他取過我身側的酒壇，長飲而盡，丟到一旁。喘息良久，他重重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原先宋國是衛國的附屬國，我們與楚越還隔著一個衛國。后來衛國一分為二，以至亡國。宋國作為衛國附屬國，自然難免于這次災禍。楚越帝國擁兵數以百萬，一統天下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我們和南蠻各國，不知哪一個先滅亡！”

我看向他眼底的悲傷，只覺不忍，遂起身。

“當年林負將軍憑借一己之力，應援衛國，逼退楚越國數十萬軍隊！年少便一戰成名，只可惜，唇亡齒寒，最后竟也沒能守住自己的國家！”

“這一統天下的潮勢，任憑這世間再有戰神，也無法阻擋。”我感慨道。卻不知爹爹從前，竟然這么的令人生畏。如果這漫天的星辰中，有一顆是他化作，那他此刻一定在看著我。林笑塵說他欺騙我，是否就是指的這些過去？

抬頭看著星河，我開始懷疑，我丟失的究竟是不是十五歲那年的記憶，又或者，是從前的所有記憶......林笑塵不肯告知于我的事情，我在此刻，已隱隱察覺，身體中涌現出一股力量欲沖破我的頭顱，要讓我記起那些過去。

劇痛襲來，我雙眼翻白，臥倒在地。

“亡國奴！亡國奴！打她！”驕陽下，一群小孩子將我圍住，他們手中有的拿著石子，有的拿著柳條。那些石子一顆一顆砸落在我后背，柳條一下一下抽落在我手臂。我蜷縮著身子，在墻角瑟瑟發抖。

“都給我滾開！”適時一個暴怒的聲音從圍著我的人群中傳來，人群聽聲四散逃離。一個身著華服的少年逆光而立，他舉起一個沒有來得及跑開的小孩，重重將他拋到旁邊的泥地里。那泥水濺了我一臉，我怯生生地將埋于雙膝前的頭抬起。他背對著陽光，高大而充滿溫暖。他緩緩向我伸出一只手，將我牽起，帶我到了那個被他摔在泥地里的孩子面前，他從地面上將石子一個個撿起，他拿了一個石子，狠狠砸向那個孩子。而后遞了一個石子給我。

我搖搖頭。他的眼神中充滿孤傲，將我的手抓住，揚起，那個石塊就這么軟綿綿被拋了出去。

“你是誰？”我呆呆看著他，“為什么幫我？”

“哼。”他卻是揚起頭顱，“祖父讓我來幫你的。日后還會相見，等你打扮好了，我才要告訴你。”

我望著他狐貍一般促狹的雙眼有些失神，他最后轉身離去的身影被陽光照耀得失去了顏色。

場景模糊拉遠，又漸漸清晰開來。

我和爹爹一同進了一處偌大的豪宅，我又見到了那個少年。在花瓣紛飛的桃花樹下，我看到他同一名少女并肩而立。他看到我之后，大步向我走來。

“是你!”我驚喜地露出燦爛笑容，但他越走越近，我卻又不好意思低了頭。他離得更近了，他像那日一般牽起我的手，“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