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個都是被拋下的，就此相依為命吧。”

那孩子安靜得很，走在街上，也不鬧，我拉著去哪便去哪，一句話也不說。精雕玉砌的一張臉，乖乖巧巧，若不細看，還以為是個小姑娘。宮里出來的孩子向來話就不多，我也不強求。只嘆一個小小的孩子便讓宮里教成了這幅樣子，失卻了童年的人生便也不算完美。前世的我也沒有所謂的童年，那些日子，我從大人的爭吵和斥責中走過，雖然失去了快樂，但心里卻明白了很多事。

突然袖口緊了緊，我抽回神，那孩子拉著我的袖口，指著攤位上的一個狐貍樣子的面具看著我道：“我要那個。”

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的，我滿眼冒光，恨不得將他抱起啦狠狠地掐他。

我笑著拉他走過去，彎下身子道：“這狐貍面具是給女孩子戴的，你是男孩，將來可是要成大事的，戴著個吧。”

我拿起一個類似于京戲里的武生面具遞到他手里，那孩子小手接上便戴在了臉上，我望著漏在外面的兩只眼睛，不由自主的笑了。

那孩子對什么都感到新奇，不一會兒我手里便拿了一堆得東西。上官昭南輕松地很，他只拿了一串糖葫蘆，吃得正高興。

看著這么漂亮的娃娃，我忍！

我看時候也不早了，該去找林楚月他們。可這孩子突然看到了什么，拉著我的袖子便往那邊跑，我手里拿了一堆的東西，既惱火又吃力，但也不能說些什么。

待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個首飾攤子。

看著小皇子那么認真地瞧著，我好奇而又八卦的問了句：“要送給女孩子？”

上官昭南點了點頭，又細瞧了一會兒，伸出白白的小嫩手拿起一只白玉簪子，簪頭一只玉蘭緩緩盛開。

“你覺得這個如何？”

他話音剛落，那攤主便眉開眼笑的說道：“小公子真是好眼力，這可是我這攤子上最好的一件。不瞞你說，這可是件古物，據說是前代某位公主的遺物，價值高的很啊。”

我無視掉那小販絮絮叨叨的話語，接過來看了看、我對這些根本不懂，只能靠自己的感覺。白玉潤澤剔透，雕工也精細簡約。放在手里冰涼如雪。

“我覺得很好。”

他聽了點點頭，拿著簪子小心的放進懷里。我不由得好奇這簪子到底是給誰的，雖然知道這宮里的性教育啟蒙很早，但是我依舊不信這上官昭南小小年紀就有了中意的人。

關于小皇子的私事哪怕自己憋死，我也不敢過問。

付了錢，我們倆便趕去天香如意樓。

進了門，那老鴇早就認識我，忙笑著迎了上來。老鴇姓劉，名芝蘭。當年也是京城有名的歌姬，如今雖已到不惑之年，但依舊明眉皓齒，腰肢纖細，漂亮的很。

“林小姐又來了。喲，這是誰家的孩子，長得可真俊。”說著便要去摸昭南的臉，昭南早有提防，身子往后一退，便避開了。那老鴇的手停在半空很是尷尬。

我瞇著眼笑起來，“是過節親戚家來的孩子，生性就怕見人，劉媽媽可別怪罪。”

“哪能呢。”劉芝蘭笑著擺擺手，請我進去，“這孩子眉宇清麗，一看就是個金貴的主，我這手可碰不得。林公子和夏公子在若夢閣，您直接過去便可。”

我笑了笑行了個禮，拉著昭南上了樓。周圍鶯鶯燕燕不在少數，可昭南依舊神態自若，我不由得佩服。進了若夢閣的門，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頓時將大堂內的污濁氣息掃了個干凈。

柔弦撥動，琴音如水，房內一盞盞燭光顯得別有一番易趣。素淡的格調，雅致的布局，我也不由微微贊嘆。

楚月與恒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正聽得入迷。見我進來了，那琴聲戛然而止。屋內有一紫色紗簾，簾內隱隱有個影子，應是那琴師。

我略略欠身道：“在下冒昧，擾了姑娘的興致，請姑娘繼續。”

那影子也動了動，隨即琴弦蕩漾，我拉著昭南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昭南很自然地坐到了我腿上。

我雖從未接觸過這些古典而高雅的藝術，但總覺得這琴聲悲戚動人，順著這滿屋的清冽氣息，流入到人心里，不由得勾起我前世的過往。

我想起了閻羅殿里的清秀少年，還有毒蛇的白無常，和熱心的黑無常。這兩年來他們再也沒有在我的眼前出現過。有時便很想見他們，問問他們我今后的日子會如何，可上天卻不曾給我這個機會。這兩年來，我已熟悉了這個朝代的生活，也知道該如何做，還能活的更為長久。但總覺得少了些什么東西，至于少了什么連我自己都說不上來。

一曲完畢，我還呆愣在自己的世界沒有回來，直到聽到恒修在喚我的名字。

“你又走神。”恒修俯下身看著我，他的眼睛很是深邃，像是能將我看透。過了今年他便十六歲了，再過兩年便該娶親，那時我也該嫁人了吧。

“在想什么？”

“只是再想，你這堂堂相爺公子會娶一個什么樣的人做夫人。”我不懷好意的望著他笑。本以為他會罵我一聲，然后給我一個爆栗。可夏恒修卻將頭別了過去，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看我。我心里突然被什么攥緊了一樣，他這樣躲躲閃閃，難道已是有了喜歡的人？

“沒事少瞎想。”他咕噥了一句，又回到了桌子旁。我向那邊望去，那彈琴的女子已從簾后走了出來，身披淺粉色紗衣，襯托出婀娜多姿的身子。頭發簡單的挽起，鬢間一只銀簪透出閨秀氣息。尖下巴，鵝蛋臉，燦若星辰的眼眸，真真一個美人。我見過的女子，除了我的母親，便是訾菡妹妹最美，而此人比訾菡還要艷上三分。

“蘭若多謝各位公子小姐賞臉。”聲音甜美，笑容柔和，但不矯揉造作。我對她的好感又多了幾分。本想再多聊些，可怎奈時辰已晚，況且還有個小祖宗得照應著，我們便早些告辭了。

相府在城西，將軍府在城東，隔著大半個京城，我們只得在天香如意樓門口分別。

恒修與楚月又絮叨了一會兒，無非又是些何日去出游何日去喝酒之類的，說完了便來拉昭南回府。我才意識到，昭南是要跟著恒修走的，心里突然很是不舍。我笑著松開昭南的手，將他推給恒修。恒修的個子很高，在恒修身邊，昭南顯得越發的小。

“你叫什么名字？”昭南開了口，眼眶有些紅了，畢竟是小孩子。

我蹲下來，如愿以償的捏了捏他的小臉，果然細滑又軟。

“林語冰。”我笑著道，將手里的那個武生面具戴到他臉上，將那一臉不舍的表情盡數擋了去。

我湊到他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是男子漢，將來是要成大事的，怎么能哭。”

他聽了點了點頭，復又拉拉我的手，聲音又恢復了平日的鎮定自若，“下次我還來找你玩。”

下次？他是長在深宮的人，此次出宮正逢上元節，才得以出門。下次便不知是什么時候才能見面，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五六春秋，而我是與這皇宮搭不上邊的人，怕是永遠都見不到了。就算見到了，他怕是也不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