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陽一夜都沒有睡好，斷斷續續的夢一遍遍地沖刷著他的腦海，那些小時候經歷的事情，在夢里化作支離破碎的片段，不斷地提醒他，父親給的期限迫近了。

好久沒做這樣的夢了，因為和金阿姨生活在一起，讓寧陽感到了真正的輕松快樂，然而昨天那個消息的到來強迫性的告訴他，眼前的生活只是暫時的。

他怎么可以服從呢被父親當做爭奪勝利的工具使用，他記得，他聽話的時候，根本看不到父親臉上有欣慰或者親情或者關愛的表情，他看到的，只有勝利的得意，對寧陽母親的勝利。

“哼！”寧陽不覺又冷笑一聲，聲音在狹窄的黑暗的小屋里散開。

唉，睡不著了，睜眼到天亮吧。

當寧陽把能想的事情差不多都想一遍的時候，窗外已顯出了朦朧的亮色，而他的神志也開始一點點的模糊。

另一個不同的夢出現，夢里蒙天仍然在尋找那個發綠光的東西，并且一遍遍地嘀咕著，“我真的看到了，這么大的東西，你相信我啊……”，以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

“你相信我啊，寧陽！”

“相信我！”

“相信……”

如此，反復不休，當寧陽聽煩了準備反擊的時候，有一個完全不同的聲音響起，不同音色，不同語氣。

“你相信他！”

寧陽一驚，睜開了眼睛，蒙天的臉擺在正上方。

“寧陽，起床了你該?！彼χf。

“靠?！睂庩柋┝司浯挚?，“你小子起這么早干嘛？”

“早？”蒙天愣了，抬頭看表，已經過了六點半，“現在還早，你想什么時候起，九點？”

寧陽只是隨意說說而已，他找到衣服穿上，出門鉆進了衛生間。蒙天跟在后面，吞吞吐吐的樣子。

看到蒙天的表情，寧陽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事情，這小子心里根本藏不住事。寧陽把牙刷塞進嘴里，偏偏不點破，非得憋他一會兒才行。

但蒙天藏不住更憋不住。

“大哥?！彼f，拍馬屁的模樣讓寧陽都快要把嘴里的泡沫噴了，他強忍住。

見寧陽不搭腔，蒙天終于把事情抖了出來，“今天我要再去樹林里去，找那個東西?！?

“有病?！睂庩柡卦u論。

“你幫幫忙唄?！泵商煺f。

“不幫。”

“求你。”

“不幫?！睂庩柡苁歉纱嗬?，且雷打不動。蒙天就蔫了。

餐桌上，寧陽草草塞了兩塊面包，便出門了，煩心的事情，讓他一點胃口都沒有。

小樹林離家不遠，寧陽從旁邊經過時看都沒看一眼，蒙天仔細瞅了幾下，但要在陽光燦爛的早上看到一個自己發光的東西，還只有雞蛋大小，不大可能，于是作罷。

一天無事，寧陽除了煩惱日漸迫近的期限，其他的還不錯，尤其是和嚴靈，經歷了昨天的事情，或許還加了嚴靈老爸的潤色，兩人看著，竟出奇地順眼了。這便是所謂的“不打不相識”，寧陽想。

所以今天“閻王”沒有再刁難寧陽，讓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寧陽突然有一種迫切的心情，但那片小樹林里，盡量平靜自己的躁動不安。畢竟，期限還未到，如果可以想到合適的辦法，或許能挽回一點，寧陽不想和金阿姨分開，這個按父親安排照顧他的女人，某種程度上，已經替代了寧陽母親的位置。這也是寧陽唯一不反感的安排。

那片樹林，或許能讓他在平靜里想到一個方法。

終于挨到了放學，寧陽書包都沒收拾，箭一般竄出了教室，看得嚴靈直發愣，這個男生還真是特殊呢，做什么都要引人注意。

寧陽并不是故意的，他抄了近路，沿著幽靜的小路急急的走過去。然而他卻忘了，蒙天雖然沒得到他的幫助，但也沒放棄自己的想法，他就像著了魔一樣，非要把看到的那個東西找出來，哪怕如寧陽所說，那就是一塊玻璃。

不是因為那有可能是顆寶石，好奇心這東西，能害死貓，更能折磨人。

所以當寧陽走到樹林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傻乎乎仰著頭的蒙天。

一向對蒙天嘻嘻哈哈無拘無束的寧陽，心中突然騰得升起一股無名火，低吼了一聲。

“蒙天！”

蒙天也不知道寧陽每天都要到小樹林里坐一會兒的癖好，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答：“什么？”

寧陽走到跟前，壓住自己的火氣，問：“你又到這里來，找那個破東西？”

情緒是不可能全部隱藏的，蒙天感覺到了寧陽的生氣，卻不知道為什么，但顯然“找東西”這件小事是脫不了關系的。

“你怎么了？”他結結巴巴地問。

“沒事，”寧陽轉而面無表情，“你先回家去吧?！?

“嗯？”

“回家去！”寧陽加重了語氣，也懶得編造理由搪塞他，“我心情不好，要在這里靜一靜。”

他說完就走到了平日里選的那顆樹下，坐了下來，再不說話。

蒙天愣愣的，還沒反應過來，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看寧陽的臉色，便知道自己該怎樣做了，對這個平時說一不二易怒還死倔的哥們兒，還是讓一下的比較好。蒙天轉身走出了樹林，又偷偷觀察了寧陽好一會兒，確認他沒有什么過激的行為，才安心離開。

就是這段時間，寧陽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要把所有的郁悶都吐出來，但是不可能。

父親給他用于準備的時間并不長，半月而已，當然，他也沒什么好準備的，那邊已經安排好一切，只差他這個人而已，半個月，其實是給他用來服從命令，并且和金阿姨告別的。在父親看來，這已經足夠長了。

“他以為他是誰！”寧陽再次狠狠地說，權當發泄，一個個辦法想出來，又被廢除。父親擁有他無可比擬的權力，他可以直接解雇金阿姨，或者，干脆把自己綁到美國。

金阿姨在父親眼里不過是個保姆罷了，但十幾年的感情，又企是一個“外人”可以理解的。

寧陽閉上眼睛，頭靠在粗糙的樹皮上，略做休息，昏黃溫暖的陽光撒在臉上，很舒服，但這舒服又美好的畫面里，卻不是安好的心情。

寧陽緩緩睜開眼，一點光鉆進去，確實一點不同的光芒，好像是，綠色的？

“嗯？”

寧陽驚疑一聲，腦中募然想起蒙天說的話。

“大概這么大，綠色的……”

剛才那一瞬的感覺，還真的有點像，難不成真的有什么東西，他冤枉蒙天了？

寧陽再次向上看，樹葉完全遮擋了視線，那一道縫隙，還真是巧合。

寧陽站起身，想看個究竟，樹葉茂密，很難找到角度。

到底是什么東西，會讓蒙天那么好奇又辛苦地尋找？

寧陽向四周看看，還沒有什么人出門，現在，正是準備晚飯的時間。

寧陽微微一笑，那么，索性來證明一下，或者發現什么好玩的東西，或者扼殺掉蒙天無聊的好奇心。反正如果不出意外，自己沒多少在這里待的時間了，何不瘋一把呢？免得留遺憾。

一不做二不休，寧陽蹬掉鞋子，松松衣褲，攀住了粗大的樹干，好在爬樹的技巧還沒有完全忘記，勉強夠用。

寧陽在手上臉上磨了幾條血痕后，終于鉆進了紛亂的枝條內，尋找那個發光的神秘物體。

按照昨天蒙天的慘狀推算，那顆東西絕不是很好尋找的。寧陽在樹下記好了位置，爬的時候眼睛始終盯著那地方，然而當爬上來的時候，往確鑿無疑的方位看，卻什么都沒有，連可能的玻璃也看不到一塊兒。

“怎么回事？”寧陽奇怪極了，不停地翻弄著樹葉，昨天蒙天的樣子仿佛又到了他的身上。

當寧陽翻來最后一層樹葉，看到樹下的草地后，那道綠色的光又閃了一下，寧陽眼神一凝，光源居然在他剛才坐過的草地上。

“怎么回事？”寧陽瞪大眼睛，“難道剛才爬樹的時候掉下去了嗎，怎么一點都沒有注意？”

不論怎么想，東西就在下面，他只好再慢慢地滑下樹。這次寧陽學聰明了，眼睛死死盯住草地，防止有東西溜掉，萬一是只大號螢火蟲，也算個不錯的發現。

天已經黑了，草地本來就在陰影里，現在更加模糊。寧陽站到地上，伏下身子仔細的看，終于發現了一個與草差不多顏色的東西。

那東西像一顆石頭，只不過是淡綠色的，還有些透明，因此混在草地里不容易被發現，如蒙天所猜測的，大概雞蛋大小。

寧陽伸手捏住這顆石頭，入手感覺微微發涼，而且有些小小的顆粒，均勻的分布在石頭表面。他把它舉到眼前，果然有些微弱的光，放在陽光下根本看不出來，剛才那一瞬的綠光，看來是一閃即逝的。難怪昨天沒有發現。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寧陽思忖道，搜刮盡了腦中所有的見識，都難以找到相似的。

難道真的是顆夜明珠么，但好像夜明珠也不會一閃一閃地發光。

正想著，那顆石頭還很給力地再發了一次光，較前兩次更加的明亮，好似一只綠色的燈泡。

寧陽打了一個激靈，石頭發光的時候更涼，但他關心的不是這個問題，剛才想得太久，樹林外已經有人在聊天了。綠光一驚一乍的，難免不引人注目。

寧陽將石頭塞進了褲兜里，穿上鞋子回家了。一路照常接受注目禮，所幸沒有什么不正經的東西供人取樂。好了，這個晚上你們得聊點別的了。

寧陽每次經過納涼的人面前時，都這么想。

不出意外的，寧陽回家又晚了，但這次不需要編理由，金阿姨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己心情也不好。進門，一頓飯悶悶地吃完，兩人誰也找不到可以講的話題，沉默，成了分別前的主要情景。

寧陽也不想如此，但沒辦法，任何話講出來，都會增加傷感的氣氛。

他開始放棄了，而金阿姨，從一開始便無力做什么。

寧陽給蒙天掛了一通電話，告訴了他找到石頭的消息，并說明天一起看看。蒙天在電話另一邊，高興加得意。他對寧陽將要離開的事情，絲毫不知情。

寧陽放下電話，重新拿出石頭，再看了一會兒，他并不是想從石頭里看出什么，而在想，剩下的時間里，他或許可以陪好哥們兒痛痛快快的玩一陣，留下點不錯的回憶，至于這顆奇怪的石頭，就送給他，愛怎么研究怎么研究去吧，那點固執的好奇心，總要找地方安放的。

至于金阿姨這邊，寧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他的眼前始終蒙著一層隱隱的水霧，令視線有些模糊。寧陽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覺，剛才，他在金阿姨的門前，就聽見被狠狠壓抑的哭泣聲了。

寧陽閉上眼睛，將石頭放在枕邊，腦中一點點回放清晰的影像。

房間里逐漸陷入徹底的寧靜，只有鐘表的指針不知疲倦的轉動，發出輕輕的似腳步的聲音。那顆石頭在寧陽的枕邊，微微的熒光在黑暗里，變得明亮。

許久，一束綠光閃電般照亮房間，轉瞬即逝，絲絲冷意悄然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