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神的棋子
- 藍湖
- 4374字
- 2020-10-30 13:33:32
寧陽放棄了到處游蕩,再次回到了枯井,隨他一起回來的,是紀席恩送給他的一片極薄的黑色刀片,形狀無規則,上面雋刻著精致復雜的紋絡。
這是“陰影”的標志,寧陽雖然沒有答應立即加入組織,但紀席恩仍然把標志送了一枚給他,目的,不言而喻。
寧陽從沒有如此的被人看重過,這次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救下性命,至于那老頭是想拿自己當槍還是當盾,還是有別的想法,都可以暫不去想。他現在只有兩個念頭,找到金阿姨,干掉可惡的“病人”。
但當他想到是否要奪回身體的時候,居然猶豫了一瞬。如果真的可以做完這一切,那么是不是就會回到變故前的生活,自己再被寧云啟要挾著做出一番選擇?
好高鶩遠好高鶩遠好高鶩遠!
寧陽狠狠拍了自己的頭一下,在最眼前的事情還絲毫沒有頭緒,居然就想到未來去了。
骷髏保持歪著脖子的姿勢坐在對面,隔著桌子看寧陽神經質似的拍自己的頭,嘴角咧到耳根。
“我很可笑是不是?”寧陽突然說,“你自己不是也很可笑嗎?”
骷髏無法回答也無法反駁他。
“其實身體在別處,有血有肉和只剩一具骨架沒有什么分別,你說對不對?”寧陽問,他知道這是在問自己,骷髏只是一個安慰性質的擺設,“如果我是你……”
骷髏的手臂突然抬了起來,斷裂的頭骨做了一個夸張奇特的俯首姿勢,但是馬上又無力地復原了。
寧陽從骨架中現出身形。
“我大可以扮做你,去嚇唬在街邊嚼舌頭的人們,可惜你只剩了幾根骨頭,太不美觀了。”他說,“那個‘病人’,應該就是這樣控制我的身體的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控制,或者說,他真的進入了我的腦子里,就像我自己在我的腦子里一樣,他真的變成了我?”
“那一具身體的主人是誰呢,或者說它可以隨時換掉主人,屬于每一個侵占了頭腦的意識?”
簡單的問答即將升級為科學的問題,晦澀難懂且拗口,寧陽不想再想下去,但他已經停不下來了,一個一個的問題如附骨之蛆粘在周圍,不斷朝他的體內鉆。
“那什么才能稱之為‘我’呢?是身體還是我現在的樣子?”
“你這堆白骨,到底算什么?連模樣都沒有了!”
寧陽只覺得鋪天蓋地的煩亂將自己包圍再狠狠地擠壓,他不需要呼吸,可是一股透不過氣的錯覺卻彌漫了全身,這空曠的井下空間,變得越發狹窄,幾乎要將他擠扁了。
“啊——”
壓抑的低吼發出,無處安放的力量聚在了距他最近的骷髏上,它的頭骨寸寸斷裂,一道道縫隙在蒼白的表面蔓延,蛛網似的伸到了每個角落,最終骨頭不堪重負,“咔”的一聲碎成數百塊,散落在桌子上。它再也不用擺那不舒服的姿勢了。
寧陽透明的形體消失,只剩下眼睛處兩點幽幽的綠光。他掃了一眼無頭的骨架,鬼魅般飄移,到了枯井之外。
這荒蕪的墓地似乎永遠在夜晚,也只有夜晚才能襯出它死寂的味道,死寂中仿佛隱現哀嘆和啼哭的聲音。
寧陽猛地張開領域,急速鋪開的200米私人空間激起了劇烈的空氣震蕩,隨即洶涌的力量注入其中,將困在里面的無主意識強行拽到了領域的中心。
一團團霧狀的意識體被寧陽吞掉,殘存的主屬印跡被毫不猶豫地抹殺,意志‘腐蝕’把它們變成了純粹的力量。然而寧陽的形體并沒有出現,只是兩點幽光更加明亮了,猶如兩團不動的鬼火。
領域內的白霧迅速減少。
“太慢了!”
寧陽喝罵道,幽光閃爍一下,消失了。
“您要我放棄禁令?”
紀峰許久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然后問了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E點點頭,不做任何解釋,這會比苦口婆心地勸說更加體現自己的堅定。
“原來并不是我來找您,是您在等我,這個方式……”
紀峰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么對E的提議做出反應或評價,呆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
“爺爺他……恐怕會很難的。”
他想到的不是紀席恩會震怒,而是難過,雖然這是他一輩子都嚴格遵守并執行的禁令,不容許任何人觸摸的雷區,不可動分毫。
所以當紀元問紀峰“怎樣才能沖破初級意識”時,他會冷冷回復“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其實已經20歲的紀元,早該知道一切,只是紀席恩刻意堵塞了他幾乎所有的信息來源。
要沖破初級意識,超越Z的境界,唯有擺脫身體的束縛,將意識帶出大腦之外,或者,用“趕出”說更加貼切。意識獨立于身體,才能尋找契機破開屬于自己的“意志”,那也是意識體凌駕初級意識的資本。紀家天賦“脫殼”提供了另一條路,但少有人可以走。
“我對你爺爺說,20個Z抵抗一個低等執法,他知道我在說慌。”
“那為什么……”紀峰一怔,旋即釋疑,他忽然就明白了爺爺為什么起先想要逃避,繼而允許他戰斗,還要救下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或許,他救下了不止一個。
他在為戰斗尋找和積蓄力量。
也許違背禁令,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吧,即使不在,也不會那么難過。
紀峰覺得一切都可以猜測,但一切猜測都那么無力,讓人無法百分百地相信。
“那是一個爺爺堅持了一輩子的事情……”紀峰再次猶豫地說。
“年輕人!”E的語氣陡然變得嚴厲甚至猙獰,他注視向紀峰,眼睛里深邃的海即將掀起滔天巨浪,“你想清楚,這是迂腐還是信守!”
紀峰的身體狠狠抖了一下,眼睛盯住那片洶涌的海,大聲喝道:“這是信守,但是也需要打破!”
“好!”E發一聲暢快淋漓的稱贊,手突然一揮,墻壁上透明的屏障消失了。沉重的喘息聲從小小的窗戶里沖出來,充斥著純粹的殺意。
紀峰的肌肉剎那間繃緊,注視著那破損的洞,屏緊氣息。身邊的空氣幾乎都被壓縮了,這是敵人與敵人正在積蓄力量。
“吼——”
困獸的怒吼炸響,牢籠內的空氣爆裂,嚴冬壯碩的身形攜帶著狂風狠狠撲向E。瘋狂令他的眼里似乎沒有了強弱之分,只有先殺后殺的區別。E一臉平靜。
“來的好!”
微微弓身的紀峰猛然沖出,以全身為盾,截住了前沖的嚴冬,如同兩頭雄獅相撞,巨響夾雜著骨骼碎裂的聲音傳開,兩人同時彈出,砸在身后的墻壁上,墻壁立時塌陷。
嚴冬腳蹬踏地面,身體再度沖出,還沒等紀峰做出反應,一把按住他的胸膛,巨大的力量使他撞開了墻壁,兩人滾落到醫院的院子里。
嚴冬并未停手,一只胳膊緊緊抵住紀峰喉嚨,另一只拳頭沒命地砸向他的頭,這是足以打爛鐵沙袋的拳頭。
紀峰抬起胳膊護住頭部,結實地擋了一拳,趁嚴冬再次揮拳的空當,肘部狠狠擊打在他的耳根,這一擊不足以造成傷害,但幫助他掙開了嚴冬的鉗制,他一腳踹在嚴冬的胸膛上,退出了十幾步。
這一切都在高速的運動中完成,紀峰一口氣還在喉嚨間未吐出。嚴冬的格斗能力絲毫不弱于他,而單純的力量更在他之上,而這些,隨著殺意的加劇在不斷增強。
嚴冬在十幾步外望著他,眼睛血紅,嘴邊掛著嗜血的笑,身體扭動,關節爆出代表力量的脆響,剛才那骨骼碎裂的聲音是他的獵物的。
紀峰的肩膀有些刺痛。
“真是大意了啊……”
他緩緩地說,而后半閉著眼睛凝神,一層幾乎看不見的薄膜在其身邊匯聚而成,覆蓋在了他的皮膚上。紀峰手在前方一握,一柄錘子模樣的武器被抓在手中。
意識力量的具現,初級意識Z的標志。
“再來!”
紀峰大喝一聲,腳在地面踏出半尺的洞,身體躍出撲向嚴冬,重錘倒拎。臨近三步,他掄圓胳膊,重錘從斜側砸向嚴冬面門,擦出一道弧形氣流。
嚴冬曲足,雙臂交叉在面前,形成了一面厚重的透明盾牌,那模樣,是要硬接這一擊。轉瞬,重錘已到。
“咚。”
一陣沉悶窒息的撞擊聲,紀峰凌空的重擊將嚴冬砸得身子傾斜,腳陷入了草地中。然而那盾卻只是震蕩了一下,絲毫無損。
紀峰落在嚴冬身前兩步處,手一抖,將撞擊留在手中的震動卸掉,不待他身形恢復,重錘又砸在盾的同一處,而后第三錘緊接著跟上,第四,第五……
一連串攻擊毫無章法,只有純粹而蠻橫的力量,沖擊著對手的防御。盾上的震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連成一片,好像不斷扔入石頭的水面,將有散亂的跡象。嚴冬的身體被壓成了夸張的角度,小腿深入草地中。
最后一擊稍緩了一些,紀峰將手高高舉起,一股可見的波紋沿著手臂奔到盡頭的重錘中,使它更加的凝練猙獰,仿佛充斥摧金斷鐵的力量,向下狠狠舞下。
“砰!”
那股力量毫無保留地傾卸在盾牌上,波紋劇烈散開,終使它不堪重負,一道道裂痕出現。
紀峰沒有再砸,退后了幾步,手一擺,重錘緩緩消散。
“果然不錯……”他輕哼道。
嚴冬被砸得幾乎貼到了地面,現在終于站了起來,將腿從泥土中抽出,手中的盾也消失而去。
遭到一串壓制性的攻擊,他看起來并沒有多么不爽,臉上的笑沒有消失,多了幾分陰寒,就連殺氣都內斂了一些。
不錯,是內斂,不是消退。他遙遙地對著紀峰,做了一個切喉的手勢,給他剛剛的攻擊做了差評。
紀峰不禁微皺眉頭,的確,瘋狂的嚴冬遠不是尋常的Z可比,但自己也不是。他不說話,但一個手勢,動作或者表情,都足以激怒敵人,瘋狂不僅給了他殺心,戰意,難道還把他的情商提高了。
紀峰從沒有在對戰時有這樣的紊亂情緒,哪怕一絲一毫,一是由他的心性,而是無論人類還是意識,沒有出現過值得的對手。
人們說不要同瘋子辯論,不然分辨不出誰是瘋子。也許戰斗也一樣。
多說無益!
紀峰平端手臂,做了一個鄙視性的邀請手勢。
“來吧!”
嚴冬血紅的雙眼稍退了些,這下立刻重新燃燒,殺心再次占據大腦。他活動了下胳膊,手用力在身后一握,兩柄長刀成形在其中。
比紀峰的重錘更加凌利致命!
紀峰來不及根據武器做一番詳細的應對攻略,嚴冬已攜著濃烈殺氣沖到眼前,兩柄刀架在背后,一招開山式雙斬怒劈向紀峰頭部。
避無可避,且不能避!紀峰雙手展開,兩柄一模一樣的刀迅速成形,隔在了頭頂。刀已到!
“抗——”
真正的金鐵撞擊聲無比刺耳,紀峰架起的刀被猛地壓下,他側頭,以肩膀頂住沉重刀身,但巨大的力道讓他單膝著地。他看到了嚴冬的眼睛,血紅卻陰冷,竟透著輕視。
哈,輕視?!
紀峰怒極反笑,“陰影”領袖怎可被人輕視!他撐起雙腿,跪姿改為蹲姿,一點點站起。
肩上的力量突地頓減,嚴冬已把雙刀舉起,蓄力再度斬下,顯然是在重現紀峰的招數,來一次連環劈。
“愚蠢。”紀峰哼一聲,身形退出,預備還擊。
然而嚴冬的刀欲斬卻斬不下。紀峰抬頭看,E已經浮在了空中,手掌輕拂,無形的波動纏繞向嚴冬,像繩子一樣將他縛住,動彈不得。
被釋放的猛獸又被捉住。
嚴冬被迫側躺在地上,出奇地沒有再掙扎怒吼,只是一雙眼睛盯著紀峰,血紅色減退,倒向綠色變去了。紀峰看到了毫無隱藏的戰意。
“你會輸的。”他仿佛在這樣說。
一模一樣的戰意也在自己心中涌動,但紀峰看著他完全變了模樣的臉,感覺有些悲哀,這是一個值得一戰的對手,卻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說起來,這件事與紀峰有莫大的關聯,如果當初尚未逞兇的“病人”被滅掉,現在嚴冬應該繼續做他的刑警隊長,而不是變成一個瘋子。
可惜如果不存在。
E落在紀峰的面前。
“為什么不讓我們打完呢?”紀峰問。
“怎樣才算完?”E搖搖頭,“這次只會以你力量耗盡告終。”
紀峰默然,他也知道自己無法靠力量取勝,技巧上應當略高一籌,不知道是否能彌補。
“讓他的戰意無法釋放,積壓狂性,實力會隨之增加。”E說。
紀峰心底一顫。
“那他會不會因此而死?一個人的瘋狂不是無限制的。”
“會的。”
“那……”紀峰啞口無言,他知道自己不該問,他所問問題的答案,自己都知道。
“等有一天他沖破束縛,第一個會殺我,第二個,恐怕就是你了。”E淡淡地說。
紀峰苦笑:“只怕那樣,他就沒機會殺我了。”
他看著躺在地上的嚴冬,一股無力感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