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說:所謂的緣分,只是衡量人類膽量多少的一個簡稱。
所以林皖相信,他們之間,并無緣分。即使是遇到,還是,再次遇到。
初三那一年,林皖覺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做的人神共憤了,才使得自己十幾年來積攢的所有好運氣,一刻之間,化為烏有。
其實那天,他們三個人……
林皖還記得,那天,她,是何等的興奮……只不過,這種興奮,注定,維持不了多長時間……
林皖睜著眼,看著暗光中這個死氣沉沉的“家”,無助的閉上眼睛。
比起這個“家”,林皖更喜歡閉起眼回憶,即使同樣苦澀。
“趙晗,這就是宋磊家。”
趙晗順著林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扇鐵門緊緊的關著,透過鏤空的鐵門,似乎還能看見脫漆腐壞的木門。他慢慢的,一步,兩步,三步,抬起手,輕輕地摩擦,細小的銹塊硌的手指微微的發疼。
林皖走到旁邊,輕輕地晃了晃鐵門,鐵門發出它特有的,生銹、腐舊、老化的聲音,嘎吱嘎吱。
“宋磊!宋磊!”
林皖大著膽子叫了幾聲,終因沒人答應而禁了聲。
“咯吱~”
旁邊的門緩緩地打開,一位老奶奶顫顫巍巍地從里面走了出來。
“奶奶!”林皖高興地跑了過去。
“我說是誰呢?這不是老林家的大孫女嗎?看現在長得,水靈靈的。”老奶奶慈愛地拍了拍她的手,“姑娘啊,來這干啥呀?”
林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奶奶,您知道宋磊哪去了嗎?就是您隔壁家那個同樣白凈的小姑娘,高高的,瘦瘦的那個。”林皖指著隔壁的門,邊比量邊形容。
冷嵩雙手插兜,瞳孔中倒映著林皖略為活潑的身影。冷嵩似乎開始正視,這個在學校中怯怯的、暗戀著自己的、背影筆直的、單純的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兒。
“那個姑娘啊?真是造孽了!”老奶奶劇烈的咳嗽了幾聲,背似乎更駝了,“怎么能攤上這樣的父母?!咳咳咳……”
林皖疑惑的看著奶奶,轉頭,只看見兩雙同樣黝黑的眼眸,視線齊齊的匯聚在自己的身上,同樣鎮靜,沒有詢問。林皖不解。
“奶奶,”林皖撫了撫她的脊背,“您能告訴我她去哪了嗎?我班的同學也很擔心她,想看看她。”
“那個姑娘啊,老太太我也不知道,”老奶奶嘆了口氣,“真是委屈那姑娘了,出了那樣的事情。”
“奶奶,”林皖的眉心跳了跳,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宋磊她家,發生什么事了?”
“還能有什么事?”奶奶很不解的看她一眼,小聲的說,“就是那件街坊鄰居都在傳的那件事,她媽走了之后,她爸呀,就更加放肆,她媽在之前還沒有這樣,大家都說,她媽呀,就是他爸覺得管的太多,打跑的。這小姑娘也真是可憐,守著這樣的爸,不敢說,不敢反抗,就這樣好好的一個姑娘,硬被糟蹋的不像樣子……”
林皖感覺腦袋嗡嗡的,老奶奶的話不停的在耳邊環繞:“那個不是個玩應的東西!誰管揍誰!這不聽說某某某看不過去說了一句,就被他打的牙都掉了!誰敢管啊,不要命的玩應……造孽啊……”
林皖迷離的看著遠處,似乎是奶奶家的兒子回來了。林皖揉了揉眼睛,混沌的腦袋捎帶著眼睛,一起看不清了。
“媽,”李叔叔戒備的看著林皖,皺了皺眉,“你又在說什么呢?不是說讓您在屋里好好待著嗎?”
“你這個白眼狼!有了媳婦兒忘了娘的東西!當年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撫養長大娶了媳婦兒,到頭來連屋都不讓我出!”老奶奶傷心的抹著眼淚,好像終于找到了機會,一下子全部都要傾訴出來似的。
李叔叔拽過奶奶的胳膊,領著奶奶向家里走去,面容不耐煩的糾在一起:“這話你都說多少遍了,當著外人的面你也不停的叨叨,我不是怕你累著么?”
老奶奶倔強的反駁,李叔叔似是沒聽見一般,轉過頭看著呆站著,好似沒有知覺的林皖,敷衍的說到:“老太太糊涂了,說什么你別在意。”說完,也不管她聽沒聽到就進了院子。
林皖站在外面,似乎還能聽見老奶奶與李叔叔交織的、氣憤、不滿、不服氣的聲音,不過最后,都隱沒在不停行走,居無定所的冬色涼風中。
身上的衣服緊了緊,林皖無意識的抬起頭,一張臉就這樣淬不及防的、硬生生的撞進了她的眼里,心里,從此不可磨滅。
“別傷心。”
林皖記得,那一年,冷嵩對她說:“別傷心”。可是現在,林皖記得,冷嵩對她說:“你的事,與我無關。”
后來的整整一個青春,林皖記得,都在思念宋磊。
有時候,林皖想要說說話,一回頭,才發現,那個時時刻刻、不停嘮叨的人,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麻木、陌生的臉頰。
再后來,林皖畢業了,她無意間聽到別人說。
“宋磊啊,在南方的某個城市,好像是叫做深圳吧?活的好像挺苦的,今年應該是回不來了。”
林皖想,原來,她連取畢業證的機會都不愿意回來看看了。
整整的一個假期,林皖窩在家里,看著地圖,除了偶爾去見見趙晗,會會冷嵩,林皖幾乎就那樣度過的。
林媽媽對林爸爸說:“您姑娘啊,估計看著地圖就飽了。”
林爸爸說:“她心里憋屈著、累著呢,就隨她吧。”
林媽媽不高興了:“就你關心她,我不是也擔心她么?”
林皖趴在桌子上,莫名的想哭,不是因為考的不好,沒有考上,也不是因為冷嵩和趙晗交了其他的女朋友,只是感覺孤獨,一種前所未有的寂寞。原來,長大,就是這種感覺。
那時候,林皖偷偷的比量著地圖,偷偷的,一根手指這樣比量著。
年紀還小的林皖,那時還不知道,這里到深圳有多遠,只知道在地圖上,那只是短短的一條線,把手放到眼前,一小節手指就能到達的一條線。
可是,就是那樣一條線,短短的一條線,卻平白無故的,阻斷了我們這么些年。
她曾埋怨,宋磊就那么狠心的拋下這里的一切,跑了那么遠,飛到了南方,斷絕了一切聯系。
可是再埋怨,林皖發現,也沒人安慰自己了。
再后來,開學了。
林皖經過父母與老師的安排,步入了丹東的某所幼師學校。
趙晗經過一個假期的、男女之間的分分合合,最后字單身的身份和冷嵩并肩走入了高中的校門。
后來,他們還會見面,偶爾說說八卦,聊聊彼此,空閑時間,冷嵩和林皖會談談現在所在學校各自的學業,最近又有哪些好玩的游戲,趙晗呢,這個時間一般都會假借學習之名,需要安靜營養之類的,把父母支出去,和小女友玩的自在歡實,拜他所賜,那段時間,林皖也算在他小女友面前混了個臉熟,交了個朋友。
趙晗有趙晗的事情,冷嵩有冷嵩的作業,趙晗的小女友也有自己要寫的東西,林皖卻沒有任何要寫的東西。專業決定她所要完成的作業,她的作業在于行動,和寫無關。每當這個時候,看著低著頭,各自忙著各自事情的他們,林皖就會感覺很陌生,還有種無助,那種陌生感,一點一點撕扯著他們,讓她看見衡越在他們之間的,深深的溝壑。
后來大家都忙了,好像只有她是閑著的。
因為她的學校的學生來自五湖四海,有的回家都需要好幾天的時間,所以她連假期時間也是比別人長出好多的,多到她回來已經好幾天了,人家還在外地住宿上課,人家放假回來假期結束了,她還要休息一段時間。再后來,時間多的,林皖都覺得自己沒有朋友了。
是,沒有朋友了。
后來的各種假期中,林皖見證了趙晗的養成之路,女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剛記住這個的面容,也許下一次就再也不會遇見了,后來她索性不記了。
近朱者赤這個道理,林皖也親眼見識了,只不過,這個時候,她已經學會閉眼了。
她沉默著坐在他們之中,看著他們嬉笑打鬧,然后,她感覺著,自己越來越孤獨。
后來的某一天,她已經開始實習了,算是正式步入社會了,那一天,他們還為她歡呼慶祝,只不過,在那個小旅館里,他們喝啤的,她喝的是飲料,他們嚷著鬧著,林皖皺著眉頭提前離開了,走之前她還回頭看了一眼,趙晗沒心沒肝地沖她擺著手,冷嵩摟著女友笑著對她說要小心,林皖笑的很難看,關上門出來就哭了,那天,她一點也不開心,那天,她很難過。
在后一天,趙晗約了林皖出來見報道前的最后一面,林皖去了,其實沒什么不一樣,就和平常一樣,她還是孤零零的,看著他們嬉笑打鬧,但是林皖知道,他們之間,真的不一樣了,連著身上的氣質也不一樣了,好像林皖還是孩子,他們卻已長大。
那是林皖和他們最后一次相聚。
后來,他們報道那天,林皖在家,她劃著手機,看著屏幕昏昏暗暗,知道趙晗去了上海復旦大學,也知道冷嵩去了中國政法大學。
林皖窩在自己的小窩里感嘆著,原來,他們還是沒有在一起啊。
林皖看著自己的這個世界,感嘆著,原來,長大之后,是這樣的,自己那個小小的,無憂無慮的世界,不知何時,瞬間就會變得七零八碎。
“砰!”
林皖睜開眼睛,刺眼的燈光晃得她有些不現實。
冷嵩皺著眉,脫下衣服,換上拖鞋。
林皖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嘴干巴巴的:“吃沒吃飯,我給你做點。”
“不用了。”冷嵩停下腳步,看著額頭冒虛汗的林皖皺了皺眉,想說些什么,最后卻禁了聲,獨自上樓。
林皖看著他的背影,虛脫般的坐在了沙發上,然后躺下,閉上了眼睛。
入夜,冷嵩下樓,久久的看著她,然后靜靜地幫她蓋了一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