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天下第一美人西涼聽雪公主比武招親的大喜日子。 整個西涼國都之內張燈結彩,紅紙燈籠掛滿大街,國都內的梁柱之上皆懸掛或貼著大紅的喜字,就連城門,也都披上了紅色的綢子,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春日的清風微涼,吹得衣襟輕拂,發絲飄揚,聽雪往前走了幾步,立在窗邊抬頭望向一碧如洗的天色,陽光似金,純凈得透明,淡淡鋪瀉長空。
曾幾何時,寒冬臘月,冰天雪地,她也總是這樣站在窗邊看屋外飛雪冰花。她總是貪玩,用手去接雪花,然后被凍得受不了,這時她就悄悄撩開費泰厚實的衣裳,把冰塊兒似的小手放進去取暖。每次費泰都會裝不知道,任由她把手放進來,等到被襲擊的那一刻,才會齜牙咧嘴大叫好冷,直嚷嚷著要報復回來。果真是時節不同,什么就都不一樣了。
她伸手,仿佛想握住流動的光線,陽光落入眸心,有一點點刺痛。 就連春日的陽光,都感覺如此陌生。
這里,靜的徹底。
神情落落地獨自坐了會兒,百無聊賴兜上心頭,在等待著正午的到來。她便隨手撥了一下眼前這張古琴,琴弦悠長顫于指尖,發出似有似無細微的聲音。
琴弦通透的聲音雖淡,卻令繁復的心事沉靜下來,她壓著纖細琴弦,迎著落入窗間的陽光緩緩揚唇,突然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道:“商音往角音時再緩些,會更好。”
她回頭,見一名青衫男子不知什么時侯就站在她身后,正靠在榻上聽她彈琴。
聽雪繞過琴臺,步履輕柔“姑娘,來找聽雪何事?”
傅歌有些許訝異的看著她,聽雪靜默片刻,清淡一笑:“姑娘忘記我也是女子?”
“聽雪公主好眼力。”
“想必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傅歌,傅女俠吧。”聽雪有些羨慕的看著眼前的身著青色寬袍的女子,雖是易容,卻還是不能掩蓋她那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股勾魂之態,她的美是渾然天成的,無拘無束的,不是這世間萬物可比擬的。那人便是去尋她,她眼前的便是那人所愛的女子,可她看不見他,她的眼中除了南疆太子,便再也看不見他人了。
“不敢當,我只是來看看傳聞天下第一美人的聽雪公主究竟是何模樣。”輕巧的在聽雪身邊轉悠,“今日一見,傅歌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天下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虛傳,你說是不?”抬頭,望向房粱。
黑色蟒袍的男子從房粱上,踏空而下,“這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當之無愧!”斜睨傅歌:“人道男人好色,卻不知有些女人更為好色。”
“不說了,這招親快要開始了,看著這樣的美人,有沒有心動啊?”傅歌步子輕巧地往水榭深處走去,長長的青錦袍飄帶身后如云,同碧紗輕幕一并緲縵浮于清風淡香,聽雪方才懨懨的心情也散了大半。
眾人深知聽雪公主招親所招的不是凡人,皆是遠離招親席位,有些身份的人就坐在臺下,更有許多是站在遠處觀望,只想親眼目睹這天下第一美人的姿容。王孫貴族便坐在招親席中,靜靜的等待著聽雪公主前來。
碧紗影里臨水布案而坐,侍從很快上了幾樣精致的菜肴,而后皆退了下去。
紀朝安靜坐于傅歌對面,安靜地看著她,她的一舉一動,她的言行笑語。席間有酒,他突然有痛飲一醉,不顧身前身后事,拉著她就離開的沖動。
酒有春風的清香,看著她淺淺地啜了小口,再進半杯,隨著仰頭的幅度一傾入喉,酒不烈,卻勾得人神志飄忽,舒舒服服地暖著。
盛景翳起初陪她飲了兩杯,忽而察覺她又喝得很快,夾了菜布在她面前:“慢些喝。”
傅歌美目揚起看了看他,酒上雙頰緋色新,眸底淡淡的清波帶來,竟叫他微有失神。
傅歌沒有理他,徑自將酒灌了下去,連日來彷徨的感覺隨著酒的誘惑直直逼上心頭,倘再不能發泄出來,她就要在這樣的壓抑中窒息過去。若舉杯能消愁,她愿把盞長醉,或者醒來便發現不過是黃粱一夢,是誰和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看著如今的聽雪她便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被精心安排,被人所主宰。
再添酒,半杯入腹,半杯卻灑了湖中,傅歌咬著唇微微瞇眼,將手一松,白玉杯噗地落了水中,幽幽沉了下去。她靠在桌臺低眸看著閑玉湖一波一波地蕩漾,月色很淡,落在她的側臉上朦朧,卻籠不住如玉的一抹流光。
“歌兒。”盛景翳看了她半晌,問道,“你到底能不能喝酒?”
傅歌扶著桌臺站起來,清風牽著廣袖飄逸,月光緲緲地浮動在她的笑中,她不答話,只看著他一字一句問道:“你是誰?”又付在盛景翳肩上:“他在看著。”
起身,又神色迷離,翦水雙瞳卻深得清澈,執意要將他看穿,“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她再問。
盛景翳攔住她執壺的手,柔聲道:“酒已經沒了,不喝了,好嗎?”
傅歌乖巧地將酒交給他,“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盛景翳輕撫酒杯,望著傅歌好一會兒,對她暖暖一笑,“去吧。”
離席,傅歌唇角始終帶著笑,笑容干凈而明澈,碧紗的飛影在眼前變得朦朧,寧靜地化作另一方天地。什么都沒有,只有柔和的笛聲繾綣飄蕩,脈脈地陪伴著她。紀朝看著她,仿佛只有在她醉酒的時刻,才是這樣溫順乖巧,安安靜靜的,清醒的她,無論何時與他都是咄咄逼人,都是爭鋒相對的。
他也不知為何看著她出來,原本該在席上的他就跟著她出來,多久沒這么看著她。
傅歌看向他的眸中有著醉色的浮光,話語也飄忽,慵然伏于水榭上低聲問:“你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不期望任何回答,她沉沉閉上了眼睛。
他笑著搖頭,今日這酒并不烈,卻不想她如此不勝酒力。
他轉身緩步走到水榭前,略一思索,“我一直都在。”
“龍騰哥哥。”她的手伸向紀朝的臉頰,淚意婆娑。
紀朝聽聞,大震。不知是欣喜還是心痛,他一直以為傅歌愛的是盛景翳,竟沒料到是龍騰,欣喜的是龍騰死了,心痛的是龍騰死了。龍騰死了她心中或許就可以放有另一個人的位置,可若是她得知龍騰是他逼死的,那又該如何?
念及此,悠悠開口:“若是你得知龍騰是我逼……”看見眼前閉上眼的傅歌猛然睜開,紀朝深知,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可能。
“我就知道,那么多人不可能約定好一起去萬仞山,原來是你。十多年了,我還是沒有看清你。”
“我現在都不知你的身份。”歌兒,你瞞著你的所有事,卻不愿別人騙你,天下間哪有這樣好的事?“罷了,招親開始了,回去吧。”
傅歌站得筆直,目光溫和淡然,且又堅定,如傲雪凌霜的寒梅,凌寒獨自開,鳳眸中有一股剛硬和傲氣。“今日的駙馬定是你的。”
紀朝一震,危險地瞇起目光,轉而恢復平靜,柔柔一笑,“歌兒,是我對你太好了嗎?”好到你可以替我做決定,別逼我。
“紀朝,我突然后悔離開雪山了。”傅歌說,曾經的雪山上多好,沒有權利紛爭,沒有江湖恩怨,什么都沒有,又什么都有,多好?有師傅,有你,有我,就那樣相濡以沫,多好?
紀朝心中一寒,知道有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面上卻淡淡微笑,“雪山之上,是啊。”那時候我和你之間,沒有龍騰,沒有盛景翳,沒有皇位……
“我已看清,再怎樣都能做朋友吧?”紀朝看著眼前的,人兒巧笑嫣然的對著他伸出手。成為朋友,這便是……從此以后,他便再也失去愛人的能力了。他的歌兒,他從小呵護到大的歌兒,再也不會是他的了。
春風拂過,他卻是寒冷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