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破的感覺很不好。

司馬吞蛟與無生老母相談甚歡的狀態讓他感到相當熟悉，因為讓他想起了自己人生之中最快樂的一天。

那是尚在錢飛身邊擔任副總的時候。在那最快樂的一天里，司馬吞蛟與他區破自己相談甚歡，并且司馬吞蛟認定了此前追隨的錢飛已經不能帶來更多的好處，要想長生不老，就得轉而來找區破合作才行。

區破當時也對他說了，如果你不帶著我一起升仙，那么我是不會把升仙的秘密告訴你的。

對于這種冷靜、就事論事的談判，司馬吞蛟很吃這一套。

所以司馬吞蛟現在與無生老母達成同盟的樣子，與五年前他與區破達成同盟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

“我必須要有一個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地方。”區破想。

……

區破最早是研究各種民俗的。

他發現雖然主流的信仰是有相對的人仙、妖仙，然而也有很多亂七八糟的信仰并非對應現實存在的人仙妖仙。

而且這些愚夫愚婦的信仰很虔誠。

區破通過調查無數古籍、走訪無數田野、以及設法在火山寺、灰白府等典籍充裕的地方求得進修的機會，發現這些空頭的信仰有三種情形。

其一是，對應的人仙已經隕落了，自某個時代之后就不再有可靠的記載，甚至有一些人仙隕落的較為詳盡的描述。

這種描述就藏在山野的童話故事里，也藏在塵封的經卷里，可是世人乃至高境界的修仙之人都認為人仙是長生不老的。都是普遍的迷思誤解，區破從來都不屑去說服他們。

其二是普通的迷信。

其三則是無生老母、夜叉這種，也很像是迷信，但根基未免太強大了一些。要是說火山寺古經書里很多菩薩用哲理勸服夜叉不要作惡的故事全都是胡編的，區破不敢斷言。不僅是怕挨武僧的拳頭，也是真心覺得或有蹊蹺。

區破的根骨資質算是不錯，是當世最強的散修，但也停在第六境界“融密”有好幾十年，無法再有突破。

如果不是遇到錢飛與司馬吞蛟，他可能也就是作為一個民俗學者而終老一生了。

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的民俗研究是大師級的，確實足以在史上留名，但對他的升仙的想法則覺得異想天開。

錢飛不這么覺得，愿意讓區破擔任公司副總，很有興趣地與他討論各種升仙的方案。

而司馬吞蛟則更進一步，把快速晉升真人的方法給了他。

區破設法把各種迷信引導向自己，也把那些歷史上已經隕落了的人仙的殘余信徒傳承的信仰引導向了自己，就像李木紫冒充黃大仙，收取其信徒的信仰那樣。

在這個過程中，他也發現無生老母、大章魚等信徒的信仰相當穩固，很難偷取。

他通過這種方式積攢了足夠多的信徒，升仙成功。

到這個時候，他已經滿足了，但司馬吞蛟還不滿足，認為還有更高位的境界存在。

司馬吞蛟的主要理由是：人仙是不能全面掌握地脈奇觀的。

真人對地脈有粗淺的理解，人仙對地脈有精巧一些的理解，但仍然談不上掌握。

于是司馬吞蛟把主要的精力用于研究地脈奇觀。

他們在鶴伴園附近嘗試了一兩次，感覺還不錯，那時他們不知道鶴伴園那里做實驗容易的原因是那里是黃金洲，是長生天的身軀，長生天處于瀕死衰竭狀態，本身地脈奇觀里沒有多少能量。

轉去桃花洲的忻湖湖底奇觀去嘗試的時候，就得到了意外的結果。那結果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炸裂。

后來司馬吞蛟與區破就不敢輕易去撩撥地脈奇觀了，只敢隔著一定距離去觀察、記錄。

排隊券的交易市場手續費有高額的利潤，是讓卜可平管理的。司馬吞蛟毫不客氣地把那些利潤抽走九成，以靈石的形式投入到對地脈奇觀的研究里。

他以靈石為報酬或者為誘餌，吸引其他存世的人仙前去探索地脈奇觀，自己遠遠地觀察那人仙被折騰成什么樣。

最終在南半球廣闊大洋海底的一處奇觀內，他觀察到了“人仙被地脈奇觀消化”的奇妙現象。

司馬吞蛟大喜，與區破一起繼續勸說引誘更多的人仙前來探查。

“發生了神秘的殺人案，你必須好好調查一番，否則難說下一個會不會是你我”，這種制造焦慮的辦法對于長生不老的人仙來說特別有效。

于是這大洋海底的地脈奇觀在司馬吞蛟與區破的手中就像是一個丹爐一樣，把一個又一個的人仙投進去煉化掉了。

在一次次的實驗與觀察之中，司馬吞蛟做到了在不被吞噬消化的情況下“理解”了地脈奇觀，然后晉升到了地仙境界。

不過那時他們對于地仙境界的全面知識了解還很片面，還以為立下大功的這個地脈奇觀是大章魚的一部分，后來才研究出來其實是玄武的一部分。至于六大洲分別對應什么地仙，他們是聽了錢飛的廣播才弄清楚的。

如果把黃大仙也算在內，至今司馬吞蛟與區破已經殺害了九個人仙妖仙。

司馬吞蛟每一次把一個人仙悶殺在地脈奇觀之中，都令區破心驚肉跳。

這些人仙都是他年輕時所憧憬的目標，他聽著人仙們的傳說長大，夢想著自己有位列仙班的一日。

等到那個夢想實現之后，卻眼睜睜地看到司馬吞蛟把人仙捂進鍋里當作調料，并且根據熬制的效果來評估下一次應該“用誰”。

區破不免會想：“我現在也是個人仙啊，什么時候會輪到我？”

在過去，卜可平成為了司馬吞蛟路上的消耗品，而更早的錢飛又何嘗不是？

區破一生之中都習慣了自己的理想過于遠大，旁人注定很難理解自己，只有錢飛、司馬吞蛟這種人才適合做同伴。現在看來，司馬吞蛟的理想更加遠大，要輪到自己適應不了司馬吞蛟了。

無生老母來了，司馬吞蛟有了更高位階的新同伴。

司馬是地仙，無生老母也是地仙，他區破卻只是個芝麻綠豆大的人仙而已，有資格成為共謀嗎？

區破想：“我必須為自己打算。”

他早就開始為自己打算了。

他為司馬吞蛟的選擇的下一個目標是鎮中洲的無生老母，刻意避開了其它的選項，但其實他對黃金洲的長生天的民俗研究一點不少，也是曾經親身探訪過沙蟲部落的人，錢飛對于沙蟲的了解還是從他區破的筆記里讀來的。

早在司馬吞蛟尚未讀懂地脈奇觀、尚未建立起新大陸的時候，區破就已經開始選擇了黃金洲大漠深處的某個隱秘的地下地點，建設屬于自己的地脈奇觀。

“既然現成的奇觀都很危險，一不小心就能消化掉一個人仙，那么我自己建一個奇觀，從頭到尾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總該安全了吧？”

黃金洲本身的地脈活動非常貧弱，幾近于無，這也鞏固了他的安全感。

區破養護自己的奇觀已經很久。等到新大陸爆雷，區破更是有條不紊地招募流民前來建設他的這個避難所，建設進度可能比錢飛的未來市之類要晚，但是比李木紫、凈草她們的要早。

等到李木紫、凈草決定開始建設各自的避難所時，區破的自留地地脈奇觀，也就是避難所，已經初具規模。

區破從司馬吞蛟與無生老母這里道別之后，就趕回自己的避難所。

他每一次歸來都是沒有預先提醒的，不過也每一次都看到無人偷懶。

避難所的內部到處都是腳手架，飛艇在附近的機場上不停地起降，資材像是流水一樣運進來。

其實，區破固然在錢飛身邊做副總的時候鍛煉了不少管理公司的能力，但他的天性天賦畢竟不在這個地方。

過去他總是不被大多數人理解，也不屑于參加什么組織。

不過還好，憑著在錢飛身邊的管理經驗，他至少懂得什么樣的管理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這樣就只需要招募合格的經理人，自己去監督考評經理人即可。

最棒的是，新大陸爆雷之后，很多有能力的人才失去了新大陸的希望，在舊大陸也無處可去，甚至桃齋公司都只能分批接納安置他們，區破也不聲不響地挖來了許多，現在已經有了讓自己滿意的總經理。

區破回到避難所，先是巡視了機場、食堂，然后又突然來到勘探營地，來找那個總經理。

一見大仙降臨，與同事一起滿身灰土的總經理立刻下跪，口稱“恭迎”。

區破笑說：“不必多禮，我再說一次，我今后不想看到你下跪，只想看到工作做好了沒有。”

那總經理頂著黑眼圈，把報表圖紙當場攤開，一一清楚地為區破講明。

區破當即把他從勘探現場拎走，帶著他繼續突然襲擊，巡視廠房車間、施工營地、醫院，沒有任何一處讓他失望。

能看出來，這些并不是為了迎合他的巡視而裝出來的，而是真的一切都在區破自己的掌控之中。

唉，與司馬吞蛟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不自在，現在這才是回到了自己家的感覺啊。

區破總算覺得可以舒服一會兒了。

他拍拍那個凡人總經理的肩膀，說：“辛苦了，你可以多休息一下。”

總經理感動得又要下跪，區破當即用一股大力把他攙住，不許他跪。

總經理懇切地說：“屬下不敢有絲毫懈怠，只求區大仙您不要拋棄我們。”

區破微笑說：“當然不會，你們只要肯用心、肯努力，那是完全不用擔心的。說到底，這是你們自己的避難所。”

區破不確定自己說謊話的演技如何，他過去不太擅長這種馭人之術，不過從總經理的誠懇感動表現來看，自己的水平似乎還行。

當然，不擅長的地方終究還會有，比方說，他真不像錢飛那樣能隨口叫出幾百個下屬的名字，今天又把總經理的名字給忘了。

只好再問一下：“對了，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總經理立刻回答：“賤名不足勞煩大仙掛齒，屬下叫鞏云慶。”

區破：“嗯，對對，鞏云慶，你努力吧。”說罷轉身離去。

在離去后不久，區破忽然想起，在鞏云慶身邊好像一直跟著一個穿著窄裙絲襪的女秘書。

看身材像成年人，看臉蛋像未成年，瞇瞇眼很可愛的樣子。

但是思緒隨即就模糊了，真的有那樣一個女秘書在嗎？

罷了，區破懶得去管那么細。

找到靠譜的經理人，并且大膽放權給他，這才是真正的企業管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