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生老母的化身來到了司馬吞蛟與區破身旁,就說明她的力量同時來到了這里。
此刻,這個地脈奇觀的巨大溶洞里已經顯得不那么“巨大”,反而簡直過于擁擠了。
其中呈現出三種截然不同的地貌。
第一種是玄武留下的鐘乳石群,五顏六色。
第二種是司馬吞蛟支起的石柱群,蒼白單調,形狀很有規律,但是高矮粗細沒有規律。
第三種是懸浮在空氣中閃爍的許多等離子光團,在地面上偶爾出現時會被志怪筆記記為“滾地雷”,被錢飛稱為“球狀閃電”的那種東西。
在地面上,幾十年不見得有一次記載,而在這里則像是深海里的懸浮水母一般到處都是,把司馬吞蛟與區破的臉照得明暗不定。
區破見到此景,頓時明白了為什么關于滾地雷的記載主要是在鎮中洲出現。
而且看到無生老母的化身形貌,他也立刻認了出來:
是長了眼睛的發光圓球,而圓球上的不規則陰影區域容易被凡人誤認為是沒有五官面孔的長發白衣女子。
司馬吞蛟與區破的恐懼緊張程度無以復加,這并不僅僅是因為司馬吞蛟尚未消化完畢玄武的力量,無生老母現在的實力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還要強大得多。
而且更是因為,他們兩個是殺人犯,正在策劃謀殺的時候被苦主找上門來了。
再說一遍,這個“獵物苦主”現在的實力比他們兩個強大得多,且正在對著玄武的尸體分一杯羹,正在“進食”之中。
司馬吞蛟立刻思維電轉,恭敬地行禮,緩緩地說:“原來正是無生老母,晚輩等正想去拜訪您。”
無生老母說:“哦?拜訪?”
司馬吞蛟低著頭,如果不是仙體分身,此刻只怕冷汗已經順著下巴滴到地上了:“晚輩初來乍到,正想找您這樣的前輩多親近。”
無生老母說:“怎么個親近法?”
司馬吞蛟說:“想要多請教、多了解一些地仙的事情。”
無生老母說:“可以啊,你有什么問題就問吧。”
出乎意料,這個地仙是這么好說話的嗎?
司馬吞蛟硬著頭皮嘗試提問,無生老母居然真的有問必答,告訴了他們很多他們先前不知道的事。
無生老母其實一直是醒著的。
最近的十幾萬年,當前這一季的人類文明,她都是醒著。
她的核心力量有時散逸到地面上,所以會留下“滾地雷、無臉女鬼、無生老母”的傳說。
對于人間的一些有趣的事,她也感興趣。
不過她從不會護佑人類。
人仙的晉升與活躍,都是與自身信徒、以及億萬人類的呼吸真氣流轉相關,所以傾向于護佑人類。
而地仙的存續與人類無關,更類似山川雷電,一季又一季的人類文明消散了,在無生老母眼里也只不過是看個樂子。
無生老母的相關信仰一直存在,但這種信仰對她來說是無意義的。
實際上,像靈霄殿掌門、黑石山掌門這樣的修仙高人,心態也是相似,他們越是修行到高境界,越會覺得自己的修行的力量來源與用處都遠離凡人,有沒有凡人都無所謂。
燒香崇拜黑石山掌門的凡人其實可能有幾十萬,但黑石山掌門只覺得他們麻煩。
歷史上數不勝數的修仙英杰都是卡在了這一關,平均一千年才有一個能勘破此局的,晉升到人仙。
反過來說,如果你心系凡人的悲喜,有人情味,那就做不到出塵離情、寂寞苦修、不顧一切,那么想要晉升到合元以上也極度困難。
無論如何,地仙并沒有這種煩惱。
地仙是這個星系里的最初的文明的發展結果,或者說是文明的末路。
遠古,曾有一批智慧生命。那批智慧生命并不是人類,與現在生活在地表的自稱“人類”的庸碌細小生命并無相似之處。
那群智慧生命研究出了真氣能量的用法,以及影響器元的用法,使用它建造了龐大的城市,那就是避難所的效果,使得真氣在城市的地脈之中流轉,形成強大的生產力。
然后,城市的統治者,或者治理者,就把這種真氣能量的控制手段據為己有,因為發現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需要其它的生命就可以讓自己永存下去。
“其它的同類生命的存在,只會分走我的力量,那我就該把所有的物質據為己有。”
當時的智慧生命已經探索這個恒星附近的好幾個行星,并且采集了大量的物質,建立了六個家園。
那不是避難所,因為當時沒有災難,只是智慧生命在追求建造美好的家園。
而每個家園都達成了一次“吃雞”,決出了唯一一個產權擁有者,擁有百分之百的產權,以至于其它的所有同類都不再有擁有任何面積、空氣、食物與水的權利。
當然租用或者雇傭或者奴役也是沒有必要的,那都是折中妥協的手段罷了。妥協總是不快樂的。
沒有什么能夠比得上徹底的、絕對的擁有。
最后六個家園的主宰之間想要相互交流,或者說相互看看有什么能夠爭奪的,聚在一起,卻陷在了重力阱之中,身軀塌縮成為球體,再也不能相互分離,那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司馬吞蛟很喜歡錢飛所說的“吃雞”的概念,就說:“這么說來,那場吃雞,到現在還沒有決出贏家,還在現在進行之中,是么?”
無生老母雖然沒有五官表情,但言語中帶著和緩的笑意,說:“也可以算是結束了吧,大家都沒有那種心氣了。地脈什么的都早就建造完成,可以永遠地運轉下去,但各家的地脈的特點差別很大,很難相互吞食。我們早就吃掉了長生天,但是真的吃掉了嗎?還很難說。”
三人沉默了片刻,司馬吞蛟與區破都想到了這話引向的方向不那么平和,緊張地希望話頭就這樣轉走。
但無生老母還是在停頓之后,把這個危險的話頭順了下去:“看到你們吃掉了玄武,我很高興,沒想到這是真的可以做到的,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司馬吞蛟絕望說:“我們也只是運氣好……”
無生老母興奮地說:“這么好運的事,也算上我一個吧。咱們三個結伙,你們意下如何?”
什么?
司馬吞蛟與區破頓時都有一種大難不死的感覺。
區破覺得是該與司馬吞蛟對視一眼了,他的視線朝著司馬吞蛟看過去,不料司馬吞蛟沒有看他。
司馬吞蛟則更明白,在與強大的存在談判、甚至閑聊的時候,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就等于被對方拿捏。
他反而猶豫地沉吟片刻,然后加深討論:“你的意思是,咱們合作,吃掉其它幾個地仙?”
無生老母說:“對對,就是你們所說的地仙,就是這個意思。”
司馬吞蛟皺眉摸著下巴說:“這樣的合作可靠嗎?到時候你我之間豈不是還要相互攻伐,直到只剩下一個?”
無生老母說:“到時候咱們估計將會長時間并存的,因為你知道我的底細,我也知道你的底細,相互提防,形成均衡,你是不會那么容易倒大霉的,同樣我也不會。
“你的成功難道不是有心算無心嗎?
“是因為玄武在沉睡,才讓你趁虛而入,誰松懈了,誰就成為食料。
“我為什么不是馬上想著吃掉你,而是想要找你合作?是因為你我是最不松懈的兩方,其它的地仙都還沒有緩過神來。
“我為什么要和你死拼,而不是去吃那幾個容易吃的呢?”
司馬吞蛟聳肩說:“只要其它地仙在松懈,我就可以繼續吃掉它們,不需要特意與你合作。”
無生老母悠然地說:“你確定?”
區破再次緊張地瞪著司馬吞蛟,而司馬吞蛟尷尬地笑笑。
這一次沒能誆過無生老母,不過考慮到無生老母也曾是億萬生靈之中吃雞的勝者,也經過億萬年的爾虞我詐,本來也不該指望能誆過她。
無生老母的談判占位很容易理解:她既能提供成事的幫助,例如告訴司馬吞蛟梁龍的名字,以及地仙們的往事密辛,也能在此用實力壓制住司馬吞蛟。
甚至哪怕實力的地位不足以壓制,她還可以把所有地仙都鬧醒,到時候就誰也不會松懈,不會有趁虛而入的機會了。
到時候,司馬吞蛟無法再得到什么好處,她自己也無法再得到什么好處,與其那樣,還不如合作瓜分其它地仙。
司馬吞蛟不再謙卑,以平等合作者的姿態,挺起胸說:“那我們就合作吧,為了我們三個。”
無生老母笑說:“為了我們三個。”
而區破此刻則感到不寒而栗。
因為司馬吞蛟與無生老母在相談甚歡的時候,誰都沒有往他區破的方向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