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怡愛過我嗎?即使是若干年后的今天,我也未曾清楚佑怡是否真的喜歡我,或是說未曾明白佑怡是否把我作為戀人一樣的喜歡。現在回想看看,佑怡說過她喜歡跟我在一起,喜歡我這樣的人,可是相比于戀人般的愛,這些喜歡遠遠不夠。我反反復復的思考著二十歲那個夏夜佑怡所說過的話,她或是真的傾心于我,或者只是依附于我來驅趕寂寞,亦或僅僅是把我當做朋友看待,凡此種種,我找不到答案。這樣想來,我和佑怡之間所覺著悲哀的事情,并不在于失去的那些,而是得到的一切。
回到學校的那天晚上,我拿著手機,對著“潮汐の戀”發出一條信息:“上午為何沒有露面?我已經到學校。開始想你,現在想跟你說話。”等到凌晨一點,我仍然沒收到回復,于是上床睡覺。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夢見了佑怡。依稀記得夢里的佑怡坐在那塊大礁石上,面對著海,不停地對著前方的大海說著什么。我在她身后遠遠看著她,喊了她的名字。佑怡回頭對我莞爾一笑,對我說了什么,而我卻沒有聽清。這時耳邊突然響起海浪的轟轟聲,浪聲越來越響。然后我慢慢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學校的宿舍里,有些難過,有些失落。海邊兩日的快樂,就像滿滿一杯啤酒,可以狂歡,可以愜意的醉一次,但是醒來后只剩下空虛。
這之后的一段時間里,我失去了佑怡的消息。這段時期大概持續了三個月。這三個月里,除了忙著應付期末考試,我就不斷嘗試著給佑怡的聊天賬號發送訊息,或是給佑怡的電子郵箱寫郵件。可是我從來沒有收到佑怡的回復,哪怕只字片語都未曾看見。我也曾試著給佑怡留給我的手機號碼打電話,發現已經停機。難道佑怡所謂的等待,竟需要這樣堅決地躲避彼此嗎?六月剩下的時間里,我對佑怡的想念與日俱增,常常會夢見她。可這有什么重要呢,我們畢竟分開這么遠。對佑怡越是思念,我就越覺得害怕和疑惑,因為自己夢中佑怡的容貌已經模糊。我竟然找不出一張記錄有我和佑怡的相片。如果忘記了她的容顏,那么我還能繼續等嗎?記憶中的人和事,在被遺忘時候,還是否存在?就這樣,我疑惑地等待著。
與此同時,二十歲那年的暑假匆匆走過。暑假里,我所在的專業有實習活動。突如其來的實習安排打亂了我原本想再去那片海邊的計劃。我們被派到附近的山里進行野外認種。我們成天追著各類蟲子滿山的跑,或是對著一些奇怪的植物真菌絞盡腦汁地分類,反正是一件費力無趣的工作。等實習結束后回到學校,大四的第一個學期即將開始。佑怡此時也應該到她提起過的那家公司上班了吧。
學期開學后,我盡可能使自己過上以前的正常生活:每天把自己混在人群里,照常上課,照常吃飯,照常睡覺。上的課并沒有比之前多,吃的飯并沒有比之前少,睡的覺也并不比之前的差。我現在的生活跟以前似乎沒有什么不同。只是書桌上多出的那個海洋瓶還在若有若無的提醒我去想念佑怡。這成了我每天必不可少的事情。我會想她的草帽、墨鏡以及墨鏡后面那雙美麗的眼睛,會想她撩頭發的樣子,會想在海邊有她陪伴的日子,會想那晚她對我說的那些話。晚上,我會給“潮汐の戀”發訊息,從不間斷。偶爾會有睡不著的時候,然后手機里那個名叫“潮汐の戀”的頭像就陪著我整夜發呆。我也試著朝當初她留下的電話號碼撥去,電話那頭永遠無人應答。周末兩天,我會在離家不遠的一家書店打工。工作的大半時間里,我坐在店門邊的收銀臺后面,吹著空調,免費閱讀店里的書籍,同時注意著不讓顧客把未買單的圖書帶出書店。偶爾我還會走到書架邊排列整理架上的書,或是清掃一下地板。工作清閑,工資不高,不過已經足夠讓我的生活過得寬裕些。上課、吃飯、睡覺、打工、想念、等待,那段時期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循環反復。
這樣看似平靜的生活,不過因為憂傷大于快樂。
我二十歲夏天的生活狀態大致如此。同時,我周圍其他人的生活也發生了改變。俊馳自打從海邊回來后,就開始跟那幾個好友吵架。最后愈演愈烈,俊馳跟文麟大打出手,幾人不歡而散。暑假結束前的那段時間里,姐姐跟俊馳開始搜尋校外出租的公寓,打算住在一起。開學后,姐姐跟俊馳在校外找到了一個公寓,地方有些偏僻,離學校大概四十分鐘的車程,但是房租便宜。姐姐跟俊馳搬家那天,我也過來幫忙,順帶參觀了一下姐姐的新家。新公寓一室一廳,一廚一衛。房間不大,但兩個人使用綽綽有余。新房子經過姐姐簡單的布置,顯得清新溫馨。姐姐原本就非常喜歡布藝公仔一類的玩具,現在在他們的新臥室里也擺滿公仔。那些舊的公仔,姐姐也舍不得扔掉,一直保存下來,結果新家里的公仔越來越多。我跟俊馳都笑話姐姐把家里布置成賣公仔的玩具店。
姐姐跟俊馳搬到新家后,我跟姐姐原先住的房子只剩我一個人居住。舊房子是外婆留給我們的,三室一廳,帶廚衛。姐姐的東西從這里搬出去后,房子瞬間變得空蕩了許多。一個人實在沒有必要住這樣大的房子,而且我也常常住在學校的宿舍里,再考慮到我們的經濟狀況并不樂觀,于是我決定把外婆以前住的那間大臥房出租出去。我仍然使用自己原來的房間,并保留姐姐的房間作為我的書房。出租房屋的廣告張貼出去后,一時半會兒卻沒有人來詢問。
至于雨澤,平日里還是一如既往的樂觀開朗,酒醉后也仍然一如既往的凄涼傷感。我不知道雨澤什么時候才會放下對姐姐的這份執著。因為我明白,放棄或忘記一個人并不難,難的是決定放棄和忘記的那一刻。
姐姐跟雨澤都察覺到我的心事。不過兩人的表現卻不一樣。姐姐曾不止一次的安慰我,試圖解開我的心結。我知道姐姐是為我好,可她這么做的結果往往適得其反。愛情這樣的事情,在那些幸福戀人眼中,總是完美無缺的。可這樣的對照反差,卻讓我覺得格外凄涼。雨澤不同,平日里他從不過問我和佑怡的事情,只在酒醉后,才會試著聊起。雖說是安慰,雨澤也只點到為止,更多時間里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鄰座陪著我。他了解,我跟他一樣,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明白。
現在回憶起來,二十歲是一個幼稚與成熟、脆弱和堅強、沖動跟理智并存的尷尬青澀年紀。處在這個時期的人,能夠為了一件虛無渺茫的事情而奮不顧身、堅持不懈,也可以為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而迷惘無助、意冷心灰。而那些導致我們變得這樣極端對立的事情,無非理想,無非愛情,無非友誼,無非親情。這些事情一方面讓我們積極自信,另一方面也讓我們頹廢沮喪。我們自己于這樣的矛盾里大喜大悲,卻又心甘情愿。當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體會。
九月份開學后的第二個周末,姐姐跟駿馳邀請我去他們的新家做客,為他們搬遷新家慶祝。姐姐同時也邀請了雨澤。出人意料的是,雨澤居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于是當天一早,我跟雨澤一同前往姐姐的新家。我們遠遠就看到駿馳站在小區的大門邊等著我們。我們走上前去和駿馳寒暄問好,然后一同向他們的新家走去。
姐姐和駿馳的公寓位于老城區的一個小區里,很偏遠。房子外面看起來有些破舊,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留下來的樓房。不過房間里面經過姐姐和駿馳的裝修和布置,看著很有家的感覺。姐姐住的公寓位于四樓,房子很小,一室一廳。但是對于一對戀愛中的情侶來說,這樣的小房子反而更顯溫馨浪漫。駿馳領著我們進到房子里面,姐姐正在廚房里張羅中午的飯菜。姐姐見到我們,很熱情的跟我們打招呼。隨后,雨澤簡單的參觀了一下姐姐和駿馳住的這套公寓。
客廳擺放了一套米色的布沙發,沙發前擺放了一張紅褐色的木制茶幾,沙發正對著的墻壁上掛著一臺液晶電視。客廳的地上鋪著米白色的瓷磚,墻壁刷著粉色的乳膠漆,茶幾的正上方懸掛著一個裝飾著許多個水滴形狀的小玻璃的燈,十分精致。靠近廚房的地方擺一張四方形小餐桌,四張木椅放在餐桌的下面。這些器物擺放在這樣一個小的的客廳里,恰到好處。既不顯得擁擠,也不覺著冷清。
姐姐和駿馳的臥房正中間擺放了一張雙人床。床很小,鋪著碎花圖案的床上三件套。床頭靠背上堆滿了許多毛絨公仔。邊上的床頭柜上放著臺燈,燈罩也是碎花的圖案。臥房靠墻處還放著一個白色的衣柜,房間另一端角落擺放著和衣柜配套的梳妝臺和小圓凳。臥房的地上鋪著褐色的地毯,墻上鋪著淡紫色墻紙。這是一個十分簡潔清爽的臥室,但是卻讓人覺得溫馨。
雨澤參觀完,大家圍著方形餐桌坐下。姐姐端上自己做的幾樣小菜,大家吃起飯來。這頓飯吃得很融洽,雨澤的談吐舉止非常自然。吃完飯,我們幫著姐姐收拾碗筷。然后雨澤說自己下午有事,提前離開了。我又跟姐姐和駿馳待了一會兒,也推說下午有約,離開了。畢竟自己在一對幸福的戀人面前,無可避免的會觸及到自己那不愿觸及的難過心事。
這天晚上,雨澤約我去酒吧喝酒。
晚上9點左右,我們走進酒吧,在靠近吧臺的地方找個位置坐下來,開始喝酒。服務員來來回回的給我們端酒,我們喝了很多。酒吧昏暗的燈光下,我已經記不清楚當晚具體說了什么,不過雨澤最后說的那句話我卻一直記得。他說:“我想給熙雯我能給的,卻給不了她想要的,所以我打動旁人和自己,可是永遠都不能打動她。”
想來悲哀。
晚上12點過,我們從酒吧出來,回到各自的宿舍。這時候同宿舍的阿牛已經睡著了。我悄聲回到自己的寫字臺前,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腦,檢查當天的郵件。沒有佑怡的消息。雖說這樣的期待和失望我已經習以為常,不過這次的難過和失落卻達到了難以附加的程度。
能等多久呢?應該等多久呢?我越來越疑惑了。感情這樣的事情,如果沒有伴隨著彼此成長,而只是停留在記憶中發生的那天不肯離去,這樣的感情是不是也不過如此呢?現在佑怡的臉越發的模糊,當時說的話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清楚的響徹在耳邊。關于佑怡的記憶,就如同在沙灘上踩出的腳印,即使清晰深刻,可等到漲潮時也會被海浪掩埋。不是么?道理如此顯而易見,而那時的我,偏偏耽溺在其中,不懂何時該放手。
為什么如此堅決的躲避著我?!就在這個時刻,我感到內心涌起莫名其妙的憤怒,不可抑制,難以舒緩。我失控的用拳頭砸著書桌,砸著墻壁,發出咚咚的悶響。拳頭砸得很痛,可是這樣的疼痛反而能夠讓我覺得輕松。
“干嘛呢?!!”阿牛被吵醒了,一臉迷茫的看著我。
“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