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感傷的不過是在孤單時候對幸福的回味……

“我在哪里？”

今夜又醒了。最近我常會在半夜醒來，耳邊會幻想著隱隱約約的海濤聲、海的氣息和海的音調。努力嘗試仍然不能繼續睡下去后，我呆呆躺在床上，出神地盯著黑黑的天花板。不知從何時起，在每次醒來的時候，我總會有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疑問，以及這種疑問帶來的恐慌。環顧四下，窗邊的白色紗簾在夜風的輕撫下發出簌簌的聲響，看來睡覺前是忘記關上窗子，風剛好從這里吹進來。初秋的夜晚不是很涼。皎潔的月光也透過窗子灑在地上，潔白的紗簾，潔白的月光，都是潔白的顏色，都有透明的感覺。房間的其他地方格外的黑，只有月光經過的地方，才會顯現出物體大致的輪廓。窗下的寫字桌上擺著的一小摞書、書旁的筆筒、筆筒旁的臺燈，以及寫字桌下的小靠背椅，都在月光的投射下變得明暗交疊，輪廓分明。月光同樣也照到了床的一角。床上我蓋著的被單在月光的照射范圍之內。月光為被單留下起伏不定的線條，并在上面有條不紊的填充上白色和黑色，明暗分明，但線條卻很柔和。腳帶著被單微微一動，月光瞬間又為變換過形狀的被單布置出另一場完美的明暗景象。我看著這些熟悉的景象，才想起自己躺在家里。

剛才是做了一個什么樣的夢呢？我思索著，卻找不到明確的答案。明明剛剛記得，現在卻模糊不清。我轉過身看了一下枕邊的手表，凌晨四點二十分，離北國初秋天亮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這個時間，即便起床也是無所事事。于是我繼續躺在床上。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紗簾的嘩嘩聲，嘩，嘩，嘩，聽起來就像那年在海邊時耳邊揮之不去的海濤聲。現在能夠慢慢的回憶起來剛才的夢了，如同其他無數個夜晚里做的夢一樣，全都是那一年在南國海邊的情景。

記憶這種東西很荒唐，明明是剛剛經歷的事情，卻要如此費力才能想起來。而發生在十年前的事情，每個夜里都能夢見。即便如此，每天都會夢見的人和事，在這十年的時間里也變得越來越模糊。雖說努力回想一下還能勾勒出大致輪廓，可是想要在腦子里立刻詳細的描繪出來卻無能為力。尤其是佑怡的臉，本以為她的容貌會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可現在也需一點一點的回憶整理，才能將其復原。最先想起的，總是佑怡的眼睛。那是一雙美麗有生氣的眼睛，烏黑的眼眸，像留藏在海底的最完美動人的黑珍珠一般，融入了海底珊瑚和魚叢的繽紛顏色，最后閃耀出黑色的光澤。佑怡能夠把想說的話都寫在她的這雙眼睛里。然后等你跟她對視的時候你就能夠完全明白她的所思所想，絕對比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都更能準確的傳達。接著回憶起來的是她淡淡的眉毛，翹翹的鼻子和小小的嘴。然后是她的那張尖尖小小的臉龐。最后是那一頭充滿活力、染成褐色的短發，我還記得佑怡在緊張的時候總是慣用左手撩一下額前的頭發。嗯，她的手也是一雙嬌小的手。佑怡是一個嬌小可愛、富有活力的亮女孩。

和她在一起時發生過怎樣的事情呢？那時的夜空、那時的沙灘，那時的海濤聲，還有那時的兩人究竟又是怎樣的呢？回憶一旦打開，這樣一點一滴的記憶就會像火山爆發一樣噴涌出來，直到我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直到分不清看到的是現實還是過去。

現實很短，而回憶綿延。

耳邊嘩嘩的聲響變得越來越強烈，和剛才在夢里的濤聲相似，但又有些不同。現在已經分不清耳邊充斥著的究竟是紗簾發出的聲音還是腦海中留存的海濤聲。我就靜靜的坐在床上，直到這嘩嘩聲在黑暗中將我包圍。現在能想起來了，和佑怡最后一次相處在一起的時候。

那時也是海浪拍打沙灘的嘩嘩聲響包圍住了我們。夜空中的點點星光照亮我們兩人的世界，近處海面起伏不定的波濤上倒映著夜空中的瑩瑩星光。前方的海面上也映出一段段跳動的光斑，那是遠遠岸邊閃耀的點點燈火。海隨著距離的變遠顏色也越變越暗沉，最終融入茫茫黑夜中。我們打著赤腳，默默地走在海邊，腳上沾著細細的沙子。身后的沙灘上留下兩行清晰的腳印。一時間，我們誰也沒說話，只是認真的走路。初夏的夜晚，強烈的海風吹來，帶來海洋的氣息。佑怡當時穿著一件灰色的短袖，外面套著一件花白的短袖襯衣，下身穿的是一條純白色的沙灘褲。我們的頭發被海風刮得十分凌亂，可誰都不去理會，只是默默地走著。

忽而，佑怡用手撩了一下額前的頭發，停下了腳步。然后佑怡轉過身問我：“明天什么時候離開？”

“明天上午一早。”

“還能再見面嗎？”

我沉默沒有回答。佑怡見我沒有做聲，于是繼續沿著海邊向前走去，我跟在她的后面。我們踩在沙灘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夜空下，佑怡的背影顯得孤寂遙遠。海浪的嘩嘩聲仿佛環繞在她和我之間，使得她的身影看來有些遙不可及。這時的我情不自禁的難過起來。因為我明白，也許從今以后的人生里不再出現這個身影。

“佑怡，”我鼓起勇氣說，“我喜歡你。”此時耳邊突然變成靜音，剛才充斥耳邊的海濤聲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佑怡轉過身，撩了撩額前的頭發，對我說：“我知道，謝謝你。”

“做我戀人好嗎？”

佑怡看著我，難過的說：“可是不可能啊。”

夜色下，我無法看清佑怡的眼睛，捕捉不到她想傳達出的訊息。“為什么不可能？”我問。

“因為你是個在學校的學生，我卻已經開始工作。而且我們兩人又相隔兩地，這樣的戀愛太渺茫，我害怕啊。”

“總會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吧。我們一起努力就會好的。”

“現實不是這樣的啊。以后快樂傷悲都不能在一起，難道不讓人害怕嗎？”佑怡激動地說道，“你說你現在喜歡我，可是分開久了，又遇到一個對你好的女生，你還會喜歡我嗎？我當然希望有人對你好，關心照顧你。可是同時我也會害怕別人對你太好，從我身邊搶走你。這樣矛盾的關系，我沒法處理。難道你就不會為我這樣擔心嗎？我傷心難過的時候，你隔得那么遠能安慰照顧我嗎？這就是讓我害怕的地方啊。”

“這樣分隔兩地的戀愛，你怕我也怕。可是我真的愿意去努力去嘗試。可能現在我的年紀還在做夢，可能現在的我還有很多事情不會懂，但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喜歡一個人是多么珍貴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輕易放手。我知道這樣的戀愛會很艱難，可是只要我們一起努力，認真對待，總會有花開見月明的一天。”

“真的這樣想？”佑怡問道。

“真的這樣想。”

“可我現在還沒有準備好，你愿意等我嗎？”

“愿意等你。”

“你隨口說愿意，可知道等一個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許多事情根本就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

“我當然知道。未來會遇到是什么樣困難我猜不到，可是我說愿意等那就是愿意等。”

“真的愿意等我？”

“真的愿意等你。”

“我們做個約定吧。從現在算起，你等我三年。愿意嗎？”

“愿意。”

“可能三年過后，我卻喜歡上別人了呢？你也愿意等？”

“我愿意等。”

“好傻。”

之后我抱著佑怡，緊緊地，久久地。海風也好，海浪聲也好，都顯得微不足道。我抱著佑怡，這個世界仿佛只剩我們，再沒有誰。這是我們最后一次在一起。第二天，我跟大家坐上長途旅行汽車準備離開這片海灘的時候，佑怡自始至終沒有出現。

想到這里，我不禁悲哀起來。已經塵封的一寸一寸記憶再次在我的腦海中浮現，自動組裝還原，然后像幻燈片一樣馬不停蹄的在我腦中播放。那些人，那些事，就停留在發生的那天不肯離去。害怕失去曾經心動的事情，于是我決定將腦海中的那一段記憶記錄于紙上。

走進回憶的迷宮，努力找尋一個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