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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希瑟島的公主

  • 黑水:面紗里的聲音
  • (美)W·E·B·杜波依斯
  • 2850字
  • 2020-10-27 11:22:20

她有著美麗的心靈,因此,她一直將它隱藏在謙遜和恐懼之下。她焦急地凝視著遠方。她雙眼湛藍,雪白的皮膚透著淡金色。她是那樣的美麗,如黎明那般美好,那般動人,如小孩的微笑那般迷人。這座被困在苦與累之間的希瑟島上,她正坐在一把銀色的王座之上,靠著扶手,悲傷地仰面朝太陽的方向望去。現在,希瑟島蕭條、寒冷、潮濕,就連陽光也引人悲痛;所有的東西都黏糊糊,仿佛在蠕動;土堆到處可見,空中揚起陣陣灰塵。人們骯臟不堪,正到處搜索食物裹腹,不時發出嘈雜的聲響。

她討厭這些,她得不停地用手和腳挑開灰塵和污泥。她坐在那把銀座上,盯著西邊海上的那座高山,在太陽的照射下,那樣的耀眼。

大海在呻吟,公主的靈魂也在呻吟。她是那樣的孤單、孤獨、寂寥,她已厭倦了這單調乏味的生活。所以,當她看到山那邊的勇達王國有人影晃動時,她很高興。山那邊,太陽發出暖人心扉的陽光。勇達國王穿著絲綢長袍,帶著金色王冠,沿著奔流不息河流散步,身邊有獵狗守衛,然后坐在了公主銀座的扶手旁。她在想,為什么自己無法愛上他,跟他遠走高飛,去到那陽光萬丈的山的那邊,離開這灰塵之地,這苦與累之地。她看著他,想高興起來,因為他英俊,讓人賞心悅目。這位勇達國王確實英俊,他高大挺拔,嘴唇薄薄的,膚色也健康。所以,這最后一天,她試圖將生命烘烤進眼前這個陰冷的泥塑,點燃他的靈魂,借以溫暖自己,并讓他懂得釋放情感。他茫然地聽著她說話,眼睛盯著前方,用手捋了捋自己長長的胡子,若有所思。然后,他開口道:

“在勇達境內,我們發現了更多的金礦。”

“這金礦由地獄掌控著。”公主脫口而出。

“不,它是我的。”他依舊麻木地說道。

她抬起眼睛,說:“它屬于太陽帝國。”

“不,太陽是屬于我們的,”國王冷靜地說。他朝勇達王國的海岸線瞥了一眼。她也將目光轉向了那邊,她的眼神內升起一股溫柔。

“不,不,”她喃喃道,猶豫了一會,望向天空中的太陽。它靜靜地懸在海上,懸在山上,發出暖和耀眼的光芒。藍色天空是它的長袍,內襯和刺繡都是由燃燒的火焰織成,它的王冠是一顆巨大的寶石,發出耀眼的光輝,連太陽的臉在這之下,也顯得暗淡。這種暗淡也是一種閃亮。她含著淚水,看著那張不成樣的黑色的,熾熱的臉龐,她感覺到里面有溫柔的,帶著傷感的莫名的理解。突然,她,朝那吸引她的景象,仿若懇求般地溫柔地伸出了雙手。

“黑鬼和達戈人”,國王說道,朝后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嘴里叼著一根精心包裝的香煙。她也朝后看了一下,只是帶著半驚恐,半疑惑的表情,她看到了——

一個男子正在一灘爛泥中爬行。他是個乞丐,個頭矮小,禿頂。他是個黑人,衣服破爛不堪,滿身泥土,因為常年勞累,背已經駝了。她似乎能感覺到什么,像是——

勇達國王懶洋洋地躺在銀色王座旁邊,吐出一縷淡藍色的煙。

“我討厭乞丐,”他說,“尤其是那些棕色和黑色皮膚的乞丐。”然后,指著乞丐背影笑道。這種笑帶著鄙視和消遣,頗讓人不爽。公主看了看,然后縮在王座上。他,那位乞丐,是什么?他的同伴們,污穢、骯臟、呆滯、一副兇相,在地上打滾。他和他們似乎在一具高大的骷髏的蝎尾鞭下蜷伏,這具骷髏看起來那么像死神;他們在一個惡毒女人的皮鞭下殘喘,這惡毒女人被他們稱為痛苦。而他們卻依舊不離不棄,一起前行。

勇達國王大笑了起來,但是公主卻往王座上再縮了縮。國王見公主如此動作,從錢包里掏出一塊金幣,然后淡漠地扔了過去。公主驚奇的看著金幣脫手后在空中旋轉的動作,看到它在陽光下發出熠熠的光輝,然后掉在泥渣之上。她朝國王瞥去,但是國王此刻只是點燃了一根火柴,毫不在意。她看著金幣滾進泥巴里,陽光落在乞丐的后脖子上。然后,乞丐轉過頭。

遠處的乞丐回過頭來,公主立刻直起了身子,接著那銀色王座上的身體朝前顫抖了一下。他就那樣凝望著她,她突然從那不成樣的黑色臉龐中看到了一絲柔軟的理解,這種理解她見過了很多次。她看到無盡的苦難和無盡的愛讓這種理解變得溫柔。她看見那炙熱的太陽發出的熱情,看到了高層空氣的寒冷與冷漠。她曾經見過的,在夢中升起的驕陽中見到的,她現在又見到了,又看到了溫柔、渴望與愛。于是,她恍然大悟。她站了起來,表情嚴肅,一雙眼睛似乎在等待什么。夢想將要實現。

看到她站起身子,勇達國王大聲說道:

“你會來嗎?”語氣近乎急切,“你會來看我的黃金嗎?”然后又突然慷慨的加道:“當我們結婚的時候,我會給你做一個黃金寶座。”

但是,她抬起頭,臉上光彩四溢,溫柔地答道:“我會去的。”

所以,整個隊伍繼續緩緩前進,那個與死亡和痛苦同隨的黑人乞丐也走了;一只黑色獵犬獨自跑到遠處,邊跑邊嗅,不時發出嗚咽聲;勇達國王穿著長袍也走在了前面;在他身后是希瑟島的公主,她臉向著夕陽,眼睛流露出愛的光輝。

他們繼續前行。黑人乞丐回頭看去,重重阻撓,透過死亡和痛苦看著公主,公主眼里流露出的是愛的光輝,但穿著絲綢衣袍的勇達國王站起身來,就像一團風暴堵在公主和太陽之間。

他們終于爬上了山坡的頂端,國王迫不及待地彎下腰去摸土里的財富——顏色各異的礦場。而公主依舊同情地看著黑人乞丐離開的方向,那個受死亡和痛苦折磨的乞丐。乞丐轉過身,枯瘦的背擋著夕陽的光輝,頗為嚴肅的站著,周身的光暈似乎讓他化為另一人。他伸出長長的手臂,似乎穿上了一件黃金衣衫,上面鑲嵌著閃爍的珠寶。

公主就這樣站了一會,發出詫異的聲音,然后故意露出她的乳房,將自己那顆紅色心臟挖了出來,用一只手舉得高高的,另一只手則整理自己長袍,然后泰然自若地站著。

勇達國王帶著疑惑地迅速抬眼看去,手卻依舊撥弄著大地。他看見她將自己流著鮮血心臟獻了出去。

“這是一個黑人!”他陰沉地咆哮著,“也可能不是。”

公主顫抖了。

“這是一個黑鬼!”他瘋狂地重復著,“這既不是神,也不是人,而是一個黑鬼!”

公主走上前。

國王抓住了他的劍,看著北部和東部;然后舉起劍,看著南部和西部。

“我追求的是太陽,”公主邊喊著,一邊朝西邊動身。

“絕不行!”勇達國王喊道,“這種行為是褻瀆、是污辱,會滋生邪惡。”

于是,國王舉起長劍,使出渾身力氣砍了下去,鮮血嘶嘶地往外濺。那細細的,白皙的握著心臟的手被砍了下來,在太陽照射下的空中飛舞。接著,他又朝嗚咽的獵狗劈過去,然后又發出了足以震撼星辰的尖叫聲。長劍掉在地上,斷裂了,滑進了峽谷,這峽谷寬如天與地的距離,深如地獄,那里空虛、寒冷、一片死寂。

在那遙遠的海岸邊,一個新的強大的太陽帝國發出溫暖幸福的光芒,而在這一邊的王國則處于黑暗和陰冷之中,希瑟群島和山坡現在則被黑暗籠罩,要知道它們曾經可是金色的,而現在卻是綠色的,成了粘糊糊的泥渣,下方則是在傷心地呻吟著的大海。在這兒與那兒之間,有一只斷臂和滴血的心臟在飄飛。

公主的靈魂突然在吶喊,那是一種絕望的吶喊。這種吶喊只有那些孩子遭到強奸的母親以及那些愛人被謀殺的人才能發出。公主就那樣鎮定地站在那搖搖欲墜的邊緣,一種虛無感充斥全身。渴望的眼神望著那可怕的天空,雙耳凝神地聽著。

從煤泥和黑暗中摸索而出的國王,厲聲喊道:“回來——別做傻事。”

但是,太陽靜靜地發出溫暖的光,讓人悸動,稀薄的空氣似乎在低吟“跳吧”!

公主一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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